“贝尔上校,”陈赓站起来,十指撑着桌面,说道,“说话要有证据。我建议执行小组三方代表实地调查。”
王靖国看看外面的天,说:“外面正在下雨,改日再去吧。”
“不!”陈赓厉声说道,“如果谁都可以信口雌黄,谈判岂不成了演戏?”
贝尔只得认可。三人冒雨驱车赶往15里外的鹅舍村。问当地居民,居民们摇摇头,说没有听见枪响;问王靖国所部,他们说兵营里没有少人,也没少枪。贝尔十分不满,踩了一脚烂泥。
第二天,照常开会。贝尔双手一摊,对昨日之事深表遗憾。同时重申临汾执行小组第三号命令,督促双方部队各守原防,恢复1月13日午夜位置,和拆毁交通线工事规定事宜。
王靖国一歪身子,出言不逊:“这个规定和二号命令相悖,暂时用用的话……”
贝尔的自尊心又被刺了一下,提高了语调:“我请王将军注意,这个命令与执行小组一样有效,如未获得执行部新的命令,它就是永久性的。”
“我们愿意遵守。”陈赓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报纸上,“这里有份报纸,请看一下。像这样的广告出现在执行小组眼皮底下,不知王代表如何解释!”
王靖国抓过报纸,嘴角一撇:“这个,是属下不慎……”
“还有这个!”陈赓又递过去一份材料。
王靖国急忙翻开一看,竟是自己和阎锡山签发的向解放区进攻的命令,和一个被俘师长的口供记录。王靖国恼羞成怒,拍桌子:“我抗议中共盗窃我方军事机密!”陈赓冷笑:“这是你们进攻解放区被缴获的文件,被俘师长的口供里说得明白,你看看吧!”王靖国开始咳嗽,掏出一块大手帕捂住脸,说道:“我头痛!”便离席而去,叫来沈国甫顶替。沈国甫一问三不知,贝尔气急败坏。
连担任翻译的圣约翰大学毕业的美国军官,都冲着王靖国的背影骂:“哼,看见戏子、妓女就不头痛了!”他对陈赓却颇有好感。陈赓让他翻译的材料都是美观通俗、书写整齐的横行字。而蒋方的文件,满篇“之乎者也”“专奉此布”之类,再加上常使他串行的竖写体……
王靖国退出,使蒋方代表们一片混乱。趁此机会,陈赓重申中共太岳军区的立场。他的话是机智的,不时妙趣横生,没有仇恨的语言,没有偏激的思想,而是百分之百的诚意。因为是在王靖国司令部的院子里,不少军官挤到窗外偷听。他那令人鼓舞的话语和抑扬顿挫的嗓音,使军官们也激动不已,竟忘情地鼓起掌来。
等他讲完,贝尔朝他伸了伸大拇指:“你是我在中国见到的最有将军风度的将领!”
陈赓平静地说:“有什么好夸奖的,我们和你们美国的将军本来就不一样。”
会后,贝尔向他的上司汇报情况,顺便问道:“陈赓怎么这样不好说话?”
“你别惹他。”上司告诫他,“他神通广大。”贝尔脑袋一偏,叹道:“真是一条难缠的眼镜蛇!”
陈赓来到随从人员住的大房间。同志们围上来关切地问:“司令员,今天你冒火啦!”
陈赓坐下来,怒气未消:“咱们的地方,都是人民用鲜血换来的,他们想凭空抢去,我能不冒火!王靖国他想拿上将的牌子压我,什么豆瓣酱、辣椒酱,还不是我手下败将!”
大家都轻松地笑了。
他又说:“同志们,咱们可别见那个杠杠、星星眼红,留恋城市生活噢。”他的目光转向王亭兰和史丁文,称赞道:“你们的材料输送得好,我说起来腰杆才硬。”他发现窗外的哨兵探头探脑,低声说:“这屋子不隔音,你们想想办法。”
“想好了,马上上街买纸,把窗户糊上。”
陈赓指指哨兵:“注意安全,把他也带去。”
史丁文、陆迪、姜英等几个人,来到临汾街上,哨兵紧张地端着枪,跟在后面。跟他说话,他不搭腔。八路军说说笑笑,臂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经不住八路军热情询问,哨兵终于放下枪,说话了,渐渐地走成一排。看热闹的人们越聚越多。有些大胆的,还上前问长问短。他们挨个商店进出,尽量扩大影响,打破阎军散布的“八路军不敢进城谈判”的谎话。街上到处是穿黄衣服的国民党兵,步枪、刺刀、炮车和暗堡——真是一座地道的兵营。他们把这些如数记在心上。也许是怕“赤化”——偌大个临汾连张红纸都买不到,只好买些粉红纸和胡琴、乒乓球、笛子之类。回来以后,把窗户糊上。每逢开会,他们就在桌子上打乒乓球,或者拉胡琴吹笛子,使外面的“耳目”失灵。
敌人又换了新的“耳目”:在隔壁房间架了电台,窃听我方电台。无奈通讯人员何渭信、常纹都是电台老手,经常改频,敌人有时刚刚收到就结束了,收到的一点报屁股也译不出来。于是气急败坏的他们开始疯狂地施放干扰。然而,还是拦不住红色电波穿云破雾,飞向侯马,飞向延安……敌人开始怀疑八路军使用的机器,想过来看个究竟再谋对策。国民党代表不好提,就鼓动“中立”的美国人来探听虚实。
贝尔找到陈赓,在一番虚情假意之后,便把话题转到电台上来:“我对贵方的通讯设施极感兴趣,可否让我参观一下?”
“请进。”陈赓指指报房,让贝尔先进。
贝尔叫一个内行的随员先进。边看,他边问那个随员:“你看这些机器先进吗?”
随员只是轻瞄一眼,便把脸扭向一边。
贝尔问:“怎么样?”
“上校,”随员表情冷淡,显出一种毫无兴趣的神态,“不要看了,这些机器,包括那根竖起来的鞭状天线,都是USA制造!”
贝尔吃惊地后退一步,仔细地打量着机器,下颏渐渐拉长。
“看完了吗?”陈赓问他。
“噢,很好!”贝尔应付着。
“还有这个,你听!”陈赓示意报务员打开机器,只听得耳机里一阵刺耳的啸叫。贝尔连忙堵上耳朵眼,问:“这是什么?”
陈赓指指隔壁房间:“你应该问问他们,是他们制造的干扰。贝尔上校,阎方如此蔑视和谈协议,干扰我方电台的正常工作,是否需要我提请执行小组会议商讨呢?”
“不用,不用。”贝尔使劲摇晃着脑袋,想驱散噪音造成的耳鸣,朝外走去。
大约在贝尔回去的当天夜里,几个影子从隔壁夹着一部机器,乘着夜色,悄悄溜走。无线电干扰从此消失了。
陈赓突然掏出照相机对准日本兵
1946年3月,陈赓奉命去太原中心执行小组,接替许光达将军担任我方代表。
有一次他回到太岳军区,立即给直属队科以上干部做报告,讲他谈判的情况和上级指示:“我在太原见到了恩来同志,他向我传达了毛主席关于‘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方针,这是我们的法宝。恩来同志要我们坚决遵守停战协定,决不越过1月13日的位置。”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现在,和谈是大局,是中央决定的。因为全国人民希望和平,我们就应该尽力去争取。但是,斗争是残酷的,作为军人,千万不能麻痹大意。我们是打仗的军队,不是谈判的军队。我们去谈判,你们在家的任务就是准备打仗!谁敢侵犯就坚决消灭它。这种准备越充分,我在谈判桌上就能‘财大气粗’!”
果然,不久阎锡山出动2万余人,还拉上换上阎军服装的日本兵,大举进犯解放区。当地阎军总司令赵承绶,竟让日军第十四旅团长元泉馨少将代替他在前线指挥,致使铁路交通中断。为了应付执行小组的调查,在陈赓到达太原的前一天,即3月20日,太原《复兴日报》首先造谣:“18日来远附近之共军集结大军约2万余人,由东西两山夹击来远、盘陀间之国军守兵。”
太原中心执行小组火药味十足。阎、蒋方代表,一蹦三尺高,甚嚣尘上。陈赓的回答是:“调查!现场调查!”
3月23日,太原小组人员乘火车前往来远。当晚都宿在铁甲车上,并且命令阎军立即停火。
阎军想吓住执行小组实地勘察,连夜密布地雷。第二天天一亮,执行小组就从来远出发,向西南方向南山头走去。接近阎军阵地的时候,走在陈赓身旁的作战科长王亭兰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说:“你在后面,我到前面去。”
“你小心。”陈赓嘱咐他。
可是,陈赓他们刚走出去一百多米,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颗地雷爆炸了。王亭兰和其余两人倒在血泊中。
陈赓急忙跑上前去,扶起遍体鳞伤的王亭兰对旁边的人说:“快,送往张家口医院抢救!”
可是晚了。在路上,王亭兰就停止了呼吸。噩耗传来,陈赓张开抽搐的嘴唇,狠狠地骂道:“这群恶魔!”
陈赓在和王亭兰共事的几年中,对他越来越信任。平时,王亭兰最善于领会他的作战意图,这次谈判,王亭兰也总是有备在先,提供了许多方便。陈赓还记得,有一天,王亭兰他说:“司令员,我得离开你了。我想上作战部队去。”
“行。等和谈完了,你去当营长,再当团长。”
可是和谈未完,王亭兰身躯已凉!
被激怒了的陈赓,顾不得刚才爆炸的地雷,顺着王亭兰走过的路继续往前走。当他爬到山坡上,就看见一群日军向八路军南山头阵地进攻。陈赓挥动着手中的军调处执行部的旗帜,大喊:“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敢开枪!”
连国方代表邹陆夫也急了,上前制止。
可是,前面的日军尚未停止射击,后面的阎、日军竟偷偷跟在执行小组后面,抢占了解放军南山头阵地。机关枪像爆豆子一样从侧翼响了起来。陈赓转过身去,微微跛着脚,沿着充满难闻的火药味的山坡跑。后面的人在喊:“危险!”他看见一个粗脖子的日本兵正撅着屁股在那里放枪,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蒙了,把枪抱到怀里,哇哇乱叫。
陈赓气得大骂,突然取出挎包里的照相机,对准日本兵,咔嚓咔嚓按了好几下快门儿。日本兵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陈赓又拽住他的衣领,狠命把他拖到路上。
这个日本兵成了阎军留用日军向八路军进犯的铁证。
后来,陈赓提起这件事,自己也忍俊不禁:“那个日本兵给吓傻了。看见我把照相机对准他,脸刷地煞白,腿肚子直打哆嗦。其实,我的照相机里根本没有胶卷。有胶卷也没法照,那是同志们让我带到太原去修理,是个坏的。”
“不许杀俘虏兵”
胡宗南惯于趁火打劫。
他乘日本鬼子投降、阎锡山在上党血战之际,悄悄向北抵近,力图从南北打通平汉路,并配合空运、海运进入平津,威逼八路军山东、华中所部向东北、冀热辽转移的兵力。
胡宗南挟雷携电一般,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