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被惹急了。他们把山炮抬到离西门约50米的一座楼上,从炮膛里直接瞄准敌城楼火力点。各种武器一齐开火,子弹像火焰一样朝着洞口倾泻。霎时间,碉堡里像开水浇过的鼠洞,炸开了窝。慌乱中,敌人朝外扔着毒气筒,4架敌机也怪叫着俯冲。为避免过大伤亡,周希汉命令各团暂停进攻,巩固已占阵地,防止敌人反扑。
第二天上午,陈赓风尘仆仆地摸上来了。他告诉周希汉他们,二十五团、三十八团已攻占沿毕、王景,二十八团击毙敌60余人,生俘4人,打得非常漂亮。他们说要向你们老大哥学习,你们打不下榆社怎么办呢?
周希汉和在场的团长政委们都急了,嚷起来:“没有问题,我们一定能攻下榆社!”
陈赓说:“好,那就看你们的喽!”
他又和周希汉一道摸到敌人阵地前面,数清敌人工事上的每个枪口、炮口和上下角度。陈赓压低声音指指两个大碉堡,说:“先抠了这两个眼珠子,再扫掉其他的胡子眉毛。”
“行。部队正在绑云梯,准备登30米的峭壁。”
“毒气!毒气!”敌人又拿出他最后的手段了。毒气阵阵从敌人阵地上喷射过来。一股大蒜似的焦烟味热烘烘地扑来。陈赓想挣脱出来,吸一口新鲜空气,想大喊一声“别嚷嚷了”,但是化学毒气因为天阴不易消散,呛得他咳嗽起来,喉咙里痛得像刀割。周希汉叫人拿来湿毛巾擦手擦脸,要陈赓到后方指挥所去。陈赓摘了眼镜,不住地淌着鼻涕眼泪,他好不容易挣脱了周希汉的手,将它们从胸口推开:“我要看到你们打下榆社再走!”壕沟里充满了窒人的浓烟,连天空都看不见了。空中黑烟翻滚,响声雷动,只能依稀看到正在俯冲的敌机倾斜的机翼,幻影似的一晃而过,于是壕沟里又是一阵山崩地裂的爆炸声,泥土混着杂草一层层崩塌下来。
“快,开个诸葛亮会!”陈赓提议。
大家考虑到敌首藤本中队长还没有被我们打死,残敌猬集在核心阵地榆社中学里,一定会进行垂死挣扎,顽抗到底。同时,敌人火力集中,工事坚固,如从地面强攻,伤亡必大。陈赓说:“在前几次的攻击中,敌人的主要工事差不多都被我们攻下了。现在敌人只有东北角一个碉堡和中学里边的一些房子,只要大家再顽强些,一定可以攻下来。”
“上面攻不进,从底下挖!”有人出了个点子。
“好!老鼠打洞,用棺材装上炸药,让敌人坐坐土飞机!”陈赓信心十足。
于是,他们从榆社中学西北角的峭壁上,对准围墙里敌人的高大碉堡,开始了紧张的坑道作业。战士们日夜苦战,挖了近一个昼夜,25日16时45分,坑道作业胜利完成。陈赓兴奋地掸掸两手心的土,喊着:“送炸药!”一棺材炸药运到了敌人脚底下。轰隆一声巨响,像闷雷滚过低空,又像整个榆社城发生了强烈地震。突击部队趁着大地摇晃、敌堡崩塌、硝烟冲天之际,奋勇冲击,突入敌核心阵地,用激烈的白刃格斗结束了榆社城的战斗。
在敌寇开始逃窜时,藤本中队长在中学的东南角处自杀了。头颅被其部下割下带着逃了出去……
此外,还有少数日军躲在仓库内未及逃出。陈赓、周希汉亲率少数部队,突破两边最后一个碉堡,将藏匿在那里的零星残敌全部肃清。
这时,彭德怀来到阵地,找到陈赓,大着嗓门,话说得非常冲:“你不把这股敌人消灭,要你的脑袋!”彭德怀指的是下面的战斗:他要求陈赓的部队乘胜追击,立即攻占关帝垴。
陈赓一愣。作为八路军的一名战将,他听到这样刺耳的话还是头一次,而且说这话的人是他的同乡、他一向尊重的彭德怀。十几年的戎马生涯中,蒋介石没有对他这样说过,毛泽东也没对他这样说过。
可今天彭德怀对他说出了“要脑袋”的话,他对彭德怀突然陌生起来。对于百团大战第二战役以来的打法,陈赓的确有自己的看法。彭德怀要求:战役第二阶段的任务要拔除榆社至辽县公路沿线的日军据点,伺机收复榆社、辽县。陈赓坚决地执行了,而且在攻克榆社的战斗中充分显示了他攻坚战术上的造诣,也为以后的这类战斗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
但是,陈赓并未因为取胜而感到丝毫轻松。他最清楚,获得这样的胜利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珍爱连破日军五道铁丝网的第十六团五连一排长式的众多的英勇战士,更惋惜最后只剩下18个人仍坚持战斗的十六团八连和坚守阵地一昼夜直至全部伤亡的七七二团七连三排的同志们,他发誓一定要让历史记下他们这丰功伟绩。然而,这种力不从心的攻坚,对部队毕竟是太残酷了,付出的代价太高了。他心里有个谱:还是毛主席说的,现在基本还是游击战,不宜攻城……
陈赓有想法,听到彭德怀的命令后,没有像以往那样坚定果断地说声“是”,而是商量着说:“对于尚有为数不多的八路军主力,不能这样消耗下去吧!”
彭德怀脸望着远处,胸脯在一起一伏。陈赓仍在说着自己的意见:“我们现在与敌人拼了,将来怎么办?”
陈赓见彭德怀不言语,不好再往下说,他等待彭德怀的问答。可是火气未消的彭德怀仍是一字不吐,他可能也意识到这样对待陈赓不好。陈赓只好把话说完:“这样打,我不赞成!”
彭德怀终于说话了,但音调已经放低了:“你的意见可以保留,但命令必须执行!”
陈赓毕竟是个素养极高的军人,他立即应答道:“是!”
集结在关帝垴西北中村一带的第三八五旅七六九团,临时划归陈赓统一指挥。陈赓命令他们火速开往关帝垴。天一亮,各部队发起攻击。每个山头,都要经过反复冲杀才能拿下,战斗进展比预想的要慢。
日军指挥机关判断被困在关帝垴的兵力都躲在窑洞里,就出动飞机来轰炸八路军的阵地。飞机在关帝垴上空盘旋,扔下一连串的炸弹,有的投到了日军自己的阵地上。这时,激烈的地面战斗暂时停息下来,八路军战士们就隐蔽在战壕里,监视着日军的动向,准备着下一次的冲击。
部队打得十分艰苦。心急如焚的彭德怀对他一向十分敬重的战友陈赓也发了脾气:“拿不下关帝垴,就撤掉一二九师的番号、杀头不论大小!”(若干年后,彭德怀在《自述》中也承认:“破击战役后期,我也有些蛮干地指挥。使一二九师伤亡多了-些。”)因为这时彭德怀已经得到情报:辽县、黎城几千日军援兵就要到了。日军援兵一到,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再次命令:必须在下午4时向日军发起总攻。
决死一纵队三十八团占领柳树垴后,因和二十五团调整部署,突然遭到日军猛攻,阵地又被日军占领,这对八路军进攻关帝垴极为不利。
三八六旅集中了十六团、三十八团、二十五团各一个营,对强占柳树垴的日军连续四次反击,二十五团还加攻三次。有两次攻上了山头,虽然给日军重大杀伤,但由于地形和几个团动作协同及火力配合欠佳,阵地仍未夺回,只好与日军形成对峙。
七七二团一营接近日军阵地前沿时,乘日军尚未发觉,与其他几个连队突然发起攻击,顺着台地一台一台地向前移进。当攻下前沿第二台地时,营长蒲大义发现旅长陈赓在三、四连中间,他急令部下:“快把陈旅长送回指挥所,这里危险!”
四连指导员郑加平也发现了陈赓,他派人硬是把陈赓拉走了。
部队勇猛冲击,短兵相接,战斗达到了白热化。八路军死伤重大。一直到下午2时,一营才被兄弟部队换下来。蒲大义带着四连剩下的四个人,穿过进攻时走过的那条小路,见到陈赓和彭德怀,他们都站在山炮阵地右边地埂上,望着日军方向。蒲大义等五人走过去向陈赓和彭德怀敬礼。
陈赓向蒲大义问了七七二团一营的情况,蒲简要作了汇报,说四连只剩下四个人了。
彭德怀问陈赓:“七七二团究竟怎么样?”
陈赓回答:“七七二团,打是没有问题,就是没有兵了。”
“随后抓紧时间补充。”
“大义同志,将部队带到后面去好好休息。”陈赓指示说,“要后勤人员搞好生活。部队得到补充后,抓紧时间训练,在伤亡未得到补充之前,政治思想工作不能松动,特别要注意干部情绪的解释工作。”
到30日下午,陈赓所部又投入了激烈的战斗,终于夺取了关帝垴。此役不但歼灭了大量日军,而且在精神上给日军以重创。日后一提到这次战斗,日军多心有余悸。陈赓后来说:“这次胜利告诉敌人:太行山岂是无人之境,可以任由它横冲直撞?”
冒险扮敌过村
百团大战之后,抗日战争进入了一个“最困难最危险最黑暗”的阶段。1941年8月,陈赓担任新组建的太岳纵队司令员兼太岳军区司令员,领导着三八六旅、决死一纵队、二一二旅等主力部队和整个太岳区军民,对日军所谓军事政治经济“总体战”,开展了英勇顽强的斗争。然而,根据地的形势却一年比一年严峻。
1943年11月,太岳的寒冬过早来临了。
比冬天更严酷的是敌人接连不断的扫荡。“铁壁”完了是“铁滚”,疯狂地践踏着晋东山地。
陈赓带领的部队只能在晋城至阳城公路以北、沁河以东不远的地方活动,完全在敌占区和游击区里转。敌人经常派飞机侦察,寻找八路军动向。部队只能在夜间行动,在一个地点待不了两天就得转移,处境十分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