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28日早晨打响。红军连续奋战三四个小时,战果未能扩展。加之林彪一军团上午已沿河右岸北上奔袭赤水河,分散了兵力,没有形成打歼灭战的拳头。毛泽东立即派人通知林彪急返增援。在一军团尚未返回的两三个小时内,战斗更加激烈。五军团阵地被敌军突破,红军遭受很大伤亡。敌人抢占山头,步步向土城镇进逼,一直打到了镇东面白马山的中央军委指挥部前沿。山后就是赤水河,再顶不住敌人进攻,背水作战,后果不堪设想。
在指挥部里,毛泽东的棉衣扣都解开了,不停地踱着步子。周恩来拧眉,聚精会神地捻着胡子。他忽然提议:“主席,我带部队上去吧!”
毛泽东摆摆手,问道:“附近还有部队吗?”
“只剩干部团了。”
毛泽东叫来了参谋,下令说:“叫陈赓带部队上去,配合三军团,一定要堵住敌人进攻!”
很快,一列被狂怒情绪所感染的、戴着钢盔的干部队伍,从指挥部门前飞也似的掠过。在他们前面的就是陈赓和宋任穷。
“四营重机枪掩护,一、二营上刺刀,准备冲锋!”陈赓喊了一声,斜着冲过土坡,倚在一块石头后面。四营的机关枪像风一般扫过前沿,反扑的敌军纷纷倒下。
陈赓爬到韦营长身边。打疯了的韦国清显得很激动。
“炮火太弱!韦国清,你的炮呢?”
“只有几发炮弹了!”
“打!对准半山小白庙的地方轰!”
很快,在阵地前方,在敌人机关枪嗒嗒响的地方,升起了几股夹着火焰的烟柱。
“炸得好!”陈赓狂喜地喊了起来。这时,朱德又出现在阵地上。受感染的干部团学员呼喊着,都站直了身子飞跑。一面挥舞着刺刀,他们破旧的上衣在疾驰之中乱纷纷地飞舞,钢盔在火光里闪动。不少人倒下了。
“蒋耀德!”陈赓大声喊着卫生队队长的名字,牙齿咬得格格响,“赶快架设救护所,抢救伤员!”另一支队伍在沟堑里行进。他们从火线上抬下伤员,抢救包扎,喂水喂饭,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干部团冲击奏效,敌人决堤似的溃退。
当日下午2点多钟,跑步返回增援的一军团第二师赶到了白马山阵地,与干部团协同作战,连续反击。敌受重创,退却固守。三军团牢固控制了道路以南的观山高地,敌前线指挥官郭勋祺率部退守平川地带。
毛泽东站在山头上微笑了,脸上漾起感激的神情:
“陈赓行,可以当军长!”
夺取金沙江
路途越走越险。4月,云贵高原的太阳就晒得红军汗水滴答,衣服湿透了,钢盔发热了,有些赤着的脚也发红了。他们张着嘴,喘着气,艰难地行军。很疲倦的时候,遇着零星树木,便休息一下,拭一把汗,喝两口冷水。精神恢复了,再继续走,并且唱着“炮火连天响……”
4月29日,干部团走到离金沙江280里的彝民地区,接到中央军委的命令,要干部团“五一”夺取金沙江。
在一所地主宅院里,军委副主席周恩来亲自向干部团作了动员。
陈赓看着周恩来脸庞消瘦,胡子很长,左手卡着腰,右手在比画,听着他吃力喊话的声音,心里直发颤。
“我宣布:刘伯承总参谋长为指挥干部团的先遣司令。宋任穷率领第三营为先遣营,陈赓率领干部团主力——两个步兵营、一个特科营和上(级)干(部)队为后梯队,刘伯承带一部电台,和第三营一起走在部队最前面,直接指挥渡江。”周恩来喝了口水,继续说,“这一仗,对全团来说是长征开始以来第一次独立作战,它关系到全军的安危,因此,必须打好,不能打坏。甚至要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最坏的情况:假如在抢占渡口后,我军后续部队跟不上,渡口又被敌人暂时占去,渡江过去的先头部队,将不得不单独打一段时间的游击……”
随后,陈赓召集干部开会。
“相传三国时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之地’,说的就是这里。”打这种毫无退路的战斗,反而使陈赓精神百倍。“《三国志》上说江边气候极热,马岱过水之2000人,中水毒死了1500人,不是没有可能。中央决定我军北渡金沙江,并把抢夺皎平渡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团。我们坚决完成任务!”他点到肖连长时,肖应棠大声答到。
“你们五连为前卫连。”陈赓命令道,“你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夺取渡口,掩护后续部队渡江。准备好了马上出发!”他又指着旁边一个穿黑衣服的同志说:“中央派一个工作组和你们一同前去执行任务,这是组长李同志,由他统一负责。”
刘伯承和宋任穷带领先遣营火速出发。这个营由政治干部组成,全部是年轻力壮的共产党员。他们日夜兼行,两天一夜,赶了二百多里路,到达目的地。
陈赓带领的梯队也急速向皎平渡进发。白天,热得透不过气来。但谁也顾不得,一天就跑了100多里,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困得眼皮往一起粘,腿也酸疼得厉害,谁都想闭上眼舒舒服服睡一觉。可是明天就是“五一”,还有180里路要走。于是这一群青年英雄紧紧背包,又投入了强行军。饿了买点芭蕉充饥,路上不断地唱着战斗歌曲。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听彝民讲,只有50里了。大家顿时脚底生风。淘金人在沿途不知挖了多少坑,稍不小心,就有跌进去的危险……突然,浪涛声打破了寂静,金沙江到了。陈赓爬到高坡上一看,山前面,金沙江像一匹摊开的灰布,看不见哪儿是河水,哪儿是河滩。只是涛声如雷,汹涌澎湃。
黑暗中,先遣连派人报告:“在江边夺到一条船。”
陈赓命令:“马上渡江,占领对岸渡口。”
“船夫吓瘫了,没人划船!”
“你的嘴呢?快去动员,不行就给他钱。”
船夫被说通了,驾起小船开始向对岸划去。在那300多米宽的急流中,流速每秒钟约24米,船艰难地行进着。岸上的指挥员们瞪大了眼睛,手心捏出了汗。陈赓焦急地问宋任穷:“你眼睛好,看见信号了吗?”
宋任穷默默摇头,眼前一片漆黑,小船早已不见了影子。
不知不觉船在对岸靠了岸。战士们跳上岸没走几步,忽然发现前方有个黑影正往远处跑,他们就紧随其后,没想到竟跟到了房门口。那个黑影急敲房门,急促地叫:“开门!”他还来不及进门,就被战士抓住,一问才知道是个守江的哨兵。里面敌人听到打门,很不情愿地骂娘,都在打麻将。从俘虏那里问清了敌情之后,九连肖连长命一排往右打敌人那个排,二排往左打保安队。战士们开始敲门,里面问:干啥的?外边答:我们过路纳税的。里面说:“来啦!”门就开了。
这里是厘金局关卡(收鸦片烟税的)。一个敌兵刚把门打开,就被红军战士捂住了嘴。红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进去,那些“双枪兵”正吞云吐雾,满房子烟雾腾腾,一下子被红军“缴枪不杀”的喊声震蒙了,纷纷魂不附体地举起了手。红军捉了这个房的敌人,又捉那个房的敌人,一共60余名,全都当了俘虏。通讯员在岸边烧起一堆大火。
火光点亮了指挥员惊喜的眼睛。陈赓命令预备队立即行动:“为了巩固渡口,扩大纵深,命令前卫连沿着通往会理的山道前进15里警戒。”
可只有两只船,一次只能渡30人,来回一趟要40分钟。人称军师“刘伯温”的刘伯承望着波澜起伏的江面,头也不回地叫陈赓:“这不行!大队人马一个月也渡不完!听说上游一个渡口还有两只船,你派一个排,不,一个连去找!”
陈赓二话没说,跑开去执行命令。
通讯员兴冲冲地跑来报告:“团长,找到六条船。”
“快划过来呀!”
“船工不肯开船!”
“为什么?”陈赓问。
“他们一夜要五块大洋,还要吃六顿饭,顿顿要有猪肉……”
“就照这个给他们。”
“我们连长说中央首长和干部团的领导每顿只有煮青豆,不能都给他们……”
陈赓一瞪眼骂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里精打细算!你告诉你们连长,一小时之内找不到船工,我撤了他!”
红军给工资,船夫从第一天的18人,后来增加到27人。也许他们开始为钱而来,但后来为红军的精神所打动,大部分船工都加入了红军队伍。
干部团渡江后,就在江边沙滩上露营。天蒙蒙亮,陈赓掀掉毯子,用指头刮刮眼镜片上的露水,举头四顾,他呆住了:只见万山重叠,高耸入云;峭壁悬崖,惊心动魄。山猴在古壁上攀来攀去。红日初上,映照在沙滩上,一片光沙,闪着黄金的颜色。陈赓猜想,金沙江大约由此得名。
陈赓走到江边,舀了一桶水,从头到脚浇个遍,又喝了几口,全身一阵轻松。他刚戴上眼镜,通讯员就来报告:“军委命令,要干部团立即向北进发,夺取通安镇。”
“给军委回电。”陈赓束上腰带,“我将派毕参谋长率前卫营立即出发,向火焰山隘口进击。后梯队随即夺取通安镇。”
火焰山隘口,山峦重叠,是通安镇的咽喉,夺取它就切断金沙江守敌逃往通安镇的退路。敌人在隘口筑有简单工事,配有一连兵力扼守。满山都是陡坡弯曲小路,只能容一人行走。红军战士奋勇往上爬,侦察排的行动被敌人发觉了,仍不顾一切往上爬。陈赓赶到,在半山腰指挥小号兵吹号。战士们听见号响,不顾一切往上冲。忽然,一块块大石头飞下来,在陡峭的山路上越滚越快,跌碎的石片像弹片一样飞溅。机警的号兵眼看一块大石头朝陈赓面前砸来,急忙把陈赓扑倒,他的额头受伤流血了。卫生队长蒋耀德一个箭步冲上去替他包扎。陈赓支起身子大喊:“机枪掩护,注意石头!”
在机枪的掩护下,战士躲闪着山上下来的石块,迅速地跳过危险界。又费了一个小时,侦察排乘胜追到通安镇。通安镇的敌人是三天三夜未停赶到的刘元堂部队,累得东倒西歪地躺在街上。侦察排在街上捉到几个敌人,缴获2门迫击炮。后续部队进来,又和敌人一番激战,终以牺牲4人伤8人的代价,消灭了数百敌人,俘虏了600余人,其中有1个团长。因为兵力薄弱及敌情不明,又见右边山头敌人有增援迹象,陈赓当即命令:“停止追击,就地宿营警戒。”
那时正是五一节16时30分。
中共中央军委下令嘉奖,干部团的威名震动了四方。特别是川军,一听到头戴钢盔的红色干部团,一听到那个戴眼镜腿有点跛的“司令”,便望风而逃。
夹金山上张国焘的追问
急促的号音又响了。
起伏的夹金山上,红军队伍在风雪中艰难地行进。队列中,有的拄着爬山棍,有的背着几支枪,有的肩挎药箱搀扶着伤病员,有的担着炊具、铁锅……
听说红军要过雪山,一位长满花白胡子的老汉,黑里透红的脸上顿时罩上一层乌云,一道道皱纹挤得更深了。他摇头叹道:“这里中午12点以前,是由开山神掌权。要是12点一过,就是落山神挡道,它关闭山门,你们可就寸步难行啰……”
老人说的是神话。可雪山的神秘和险峻,却是事实。老人关切地凑近陈赓耳畔,说:“经过山口可千万不能停留,更不能大声说话……”
“要是唱呢?”陈赓眨眨眼。
“那就得罪了山神土地爷,你们可就大祸临头啰!”
老人还叫大家多穿衣服,带上烧酒。红军从云南转入四川时是暑热的夏天,每人都只穿一套单军衣;同时红军大部分都是南方人,忽然进入冰山雪地,想补充衣服也不可能。陈赓最初打算叫各连用瓶子装点酒,每人分配一两个辣椒。但当地人家总数不过百,哪里来这许多酒呢?为了御寒,只好在上山之前,各连烧些辣椒开水,每人喝上一碗。起先身上火辣辣的,一到山上,牙齿照样“打机枪”。加上空气异常稀薄,呼吸困难,队伍行进得很慢。
当队伍爬到隘口的时候,司号员问陈赓:“团长,老大爷说山里有神,是真的吗?”
陈赓望着这小鬼。他个子特别矮小,但是胖胖的圆脸上显露着机灵。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很早就参加劳动过艰苦日子的穷孩子。他故意吓唬他:“当然有啰。”
“在哪?”
陈赓捅捅他的心窝,笑道:“在这儿!”
小号兵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九斤半,”陈赓喊着司号员的小名,“你怎么取了这么个怪名?”
“噢,为了安葬我妈,我把自己换了九斤半稻谷。”
“你多大了?”
号兵脑袋一扬,挺着胸踮起脚尽量装得大人气一些,说:“不小了,十好几的小伙子了!”
陈赓看看他头上的绷带,问:“伤好点了吗?”
“不要紧。有时候吹号鼓得有点疼。”
“过了雪山,你给我当通讯员吧。当通讯员有马骑。”
“我服从组织。可我还是爱当司号员,我一吹号,谁都得听我的!”他不时用舌尖舔着嘴唇,流露着孩子的稚气。
“好小子,爱调遣人,有出息!”陈赓高兴地推了他一把,“吹休息号!”军号嘟嘟响。
这里是夹金山的南坡,地上没有雪,但也看不到一棵树,只有杂草丛生。在小路的东面,有一座长方形的小石板房,墙是石块砌的,房顶是石板盖的,很像一节火车车厢。这大概是当地群众翻越雪山时用来歇脚的地方。一会儿,团部吹起了集合号,全团在石板房左侧的杂草坪里迅速集合起来。各营清点人数之后,陈赓开始讲话:“同志们,累不累呀?”
“不累!”
大家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陈赓满意地跟宋任穷交换了一下眼色,笑了:“要说不累,那是假的。应该说,我们有坚强的革命意志,再苦再累也不怕。大家说,对不对?”
“对!”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依我看,”陈赓接着说,“夹金山的山神土地,也跟蒋介石一样,你怕它,它就欺侮你,你跟它斗,它就老实了!”
战士们互相碰撞一下,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