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黄埔教官钱大钧盯住
陈赓一生历过多少次险估计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就说有一次,周恩来派遣陈赓到天津去组建地下组织吧。火车行经南京停车的时候,陈赓走出车厢,在站台上休息,突然发现在他乘坐的列车后面,临时挂上一节专用的花车,抬头又见几个国民党高级将领正沿站台走来。陈赓偷偷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些官员中有一位他的老相识——钱大钧。
钱大钧和陈赓,两个人是师生关系。钱大钧当年是黄埔军校的军事教官,陈赓的射击,就是钱大钧教的。陈赓是学生中的佼佼者,老师自然就对这位好学生印象深刻。可现在在这种场合碰上,肯定凶多吉少。陈赓赶紧溜回到火车上,就希望钱老师没看见他。
陈赓偷偷透过车窗往外瞅,只见钱老师和周围人一阵寒暄后,就上了车。陈赓想,大概他没看见吧,长吁了一口气。
谁知火车离开南京不久,钱大钧的副官突然来到陈赓乘坐的车厢,对他说道:“陈先生,长官有请。”
陈赓心想坏了,到底还是给他看到了。但他沉着地说:“我不姓陈,是做生意的,哪里认识你们长官,你认错了人吧?”
那副官说:“没错,钱长官没上车的时候就让我跟上您了……请你到那边去谈谈吧!”
陈赓大惊,还是老师厉害啊!钱大钧当过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还是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的。两个聪明人碰到一起,真是棋逢对手。
陈赓心想事已至此,只得去了。
走进花车,钱大钧见到陈赓,却是一脸的笑意,对左右说:“你们看,我捉来一个活共产党!”
“我早就不干了,现在做点小生意。”陈赓微微一笑,显得非常轻松的样子。
“哟,怎么你改邪归正了?”钱大钧狡黠地一笑。
“谈不上改邪归正,共产党嫌我落后,不要我了!唉,还是黄埔的时候好呀,无忧无虑……”陈赓有意把话题扯到黄埔的往事。
这一招果然有效。钱大钧也回忆起黄埔往事来。两人海阔天空聊了一通,陈赓见钱大钧不再提共产党的事,便开始思谋起脱身的计划来。
列车刚刚驶进徐州站,陈赓试探地说了一句:“哎呀,我要在这里转车了!”见钱大钧没有太大的反应,陈赓连忙起身,向钱大钧等人告辞,下了火车。
陈赓在人丛中转了几圈,在小贩那儿买了顶草帽戴上,偷偷地又钻进一节离钱大钧很远的车厢。
列车徐徐开动了。陈赓正用草帽蒙着头睡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陈先生,我们长官还邀请你去谈谈!”又是那个副官。
陈赓不禁连连叫苦,不得不随着副官又来到了钱大钧的车厢。
“陈赓啊陈赓,你在我面前搞鬼哟!你说你不干了,我还不了解么?你是不会改变的!”钱大钧一见陈赓就说。
原来,他在陈赓下车后派人一直在跟踪。
“唉!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干也不会被重用,否则怎么还四处漂泊呢!”陈赓又装出一副不得志的样子。
“你安心坐你的车吧,念在黄埔的旧情,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钱大钧似乎很恳切。陈赓明白了,钱大钧是不会捉他了。他又和自己的“钱老师”侃了一通,借着个机会溜了。
钱大钧为什么会放过陈赓呢,事后分析,可能一则他对陈赓在共产党中的分量还不太了解,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共党分子;二则钱大钧此人素有古风,很看重师生之谊,且陈赓又有意谈到了黄埔的交情,他也就存下了一份怜惜之心;三则陈赓曾救过蒋介石一命,在黄埔军人中留下深刻印象,他若抓捕陈赓,将会是拿到一个“烫手的山芋”,自找麻烦。所以,钱大钧乐得睁一眼、闭一眼做个人情,让陈赓逃过一劫。
陈赓逃过这一劫后就更谨慎了,再到公共场合去一定乔装打扮,有时候是商人,有时候是老师。因为他善于化装,故而得了一个“千面人”的绰号。
陈赓的名声越来越大,受到了国民党特务的重点“照顾”。为保证安全,他只有尽量不外出。陈赓是个闲不住的人,长时间做特科工作,使他很难有一个坐下来详细搞些书面材料的整理与研究的机会。趁这个机会,陈赓开始撰写一些特工人员培训方面的材料。
偶遇特务老同学
1932年秋天,担任红军第十二师师长的陈赓,在扶山寨阻击战中负伤。这次不是左腿,是右腿小腿骨中弹。因为医疗条件很差,伤势又重,后来连马也骑不了了,只能坐在担架上指挥战斗。10月下旬,他拒绝了张国焘要他当红四方面军参谋长的意见,要求离开部队到上海治伤,得到了批准。
这次他化了装,独自一人,拄着根棍子,肩上扛着个褡裢,向着中原一带走去,想绕道去上海。
陈赓跛着腿走到小路上,仰起头,根据天上的星斗估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方位,便朝一处亮灯的院子走去。
是家大车店。
陈赓要了间小屋,刚涮洗了一下,喝口新泡的茶,全部疲劳还没开始消散,就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搅乱了。店老板隔着门缝朝里吹气儿:“先生,对不起您,两位弟兄来查房,劳驾您开开门……”
陈赓看看狭小的结实的后窗,知道难以硬逃,只好开了门。四个团丁侧身挤进来,胖胖瘦瘦高矮不齐。一个四四方方像半截门板的胖团丁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
“贩点桐油。”
“往哪儿贩?”
“商城。”
“上哪儿贩?”
“桐寨铺。”
“不对!”团丁瞪起眼睛。
“怎不对?我去过几次了,靠近桐河……”
“不对!”团丁粗鲁地扳了扳他的肩膀,“你的口音不对!”
“走南闯北的人……”陈赓解释着,掏出烟卷挨个地递,“南腔北调!”
团丁仍像水蛇一样死死地缠着他,两只眼睛惶恐不安地前后转动,一会儿看看陈赓,一会儿看看烟头。
胖团丁操起桌上陈赓刚泡的那碗茶水,一扬脖喝进去,拿手背擦擦嘴,带着冷酷的讥讽神情说:“这样吧,弟兄们也乏了,今晚就住在这儿。你有什么话,明天去对我们长官说吧。”
陈赓没有办法,只好爬到床上准备睡觉,在夜里再想办法。
“不行!”胖团丁大约是烟瘾发作,打着哈欠,流着泪,指指地下对陈赓说,“你下来睡。老板,再拿两套铺盖来,我们睡四边,让这位先生睡中间!”
陈赓慢慢下炕,拍拍腿说:“我是个瘸子,我跑不了。”又走近老板,把20块大洋塞进他手里,却故意高声说:“这8块钱我在柜上存起来,明日再还我。你给诸位弄点……”陈赓做了个端酒盅的姿势。
“行行,店里吃的、抽的都有!”
老板是个明白人。不一会儿就让伙计端来酒菜和烟具。胖子见了那黑油油的烟枪和闪着蓝火苗的烟灯,像生锈的发条被突然上紧,脊梁骨发出了咯吧咯吧的响声。
四个团丁抱着两杆烟枪,你一口我一口地倒换着抽,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飘香的菜看。陈赓把几样荤素摆好,启开酒瓶。团丁们撂了烟枪,席地而坐,也不推让,大喝大嚼起来。陈赓不能喝酒,每次对饮,不是把酒洒在地上,就是把酒倒在袖口里。
夜深人静。在如豆的油灯底下,团丁们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抱住枪,鼾声如雷。唯独胖子睁着眼,仰着脸,像个开口笑的弥陀佛,朝空中吐泡泡。陈赓竖起指头在他眼前画个圈,毫无反应。胖子有睁眼酣睡的习惯。陈赓踮起脚尖,吹灭灯,朝门口摸去……
当投敌叛变的顾顺章得知陈赓已离开红军正在路上的消息,便指令复兴社河南分社特务站立即派人追缉陈赓,不得有误。
复兴社河南分社书记萧洒正在贾营河畔垂钓。他接过勤务兵送来的电报,扫了一眼,把电报撕得粉碎,撒进河里。他的鱼漂周围顿时布满了“梨花”。钓了半天,竟然没有一条鱼咬钩,他气愤地卷起鱼竿回家。
他顺路买了些鸡、肝熟食,一瓶宝丰酒,带回大金台旅馆他的包间。他若有所思地抽起纸烟,并开始独酌独饮。几杯酒下肚,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懑如火一般燃烧起来。原来他也是黄埔一期的。八年来他只能在同是一期的胡宗南手下供职,这且不说。不久前,胡宗南把戴笠推荐到蒋介石身边,深得蒋介石的欢心。戴笠当了复兴社特务处长,竟指挥起各省的复兴社分社。区区黄埔六期,竟骑在老大哥的脖子上拉屎拉尿!他已经是不可容忍了。又来了个郑州特务分站的站长,此人连“黄埔”都算不上,也像对待部属似的对待他……他咽不下这口气,干脆把公务推给助理书记管,自己躲进大金台旅馆,逍遥复逍遥……
一瓶酒喝下去,脸上火辣辣的。他喉咙里好像堵着一团火炭,热乎乎地连说话都很费劲。他浑身热汗涔涔,走到回廊里,解开扣子扇凉。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人脸变成了两个、三个……十个!渐渐地,两个人的脸又合成了一个:眼镜、圆眼睛、翘鼻子……陈赓!他认出对面走过来的人:是他,陈赓!他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险些拖了个趔趄。他试探地问:“你是陈赓,对吧?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一股酒意直冲那人的鼻孔。那人捂住嘴,退避着,摇摇头。
“我,我没醉。你,你不认识我啦?我是萧洒……”萧洒嘴里念叨着,伸出胳膊几乎抱住那人。
那人似乎急了,用手指搔了搔隐隐显露的络腮胡须,推开萧洒的手,讲出一口流利的上海话:“阿拉不姓陈,侬认错人啦!”
“不会吧,你不是黄埔的?兄弟还是爱开玩笑的老毛病!”
那人转身一推,丢出一串滚豆似的上海话:“阿拉是做生意只晓得黄浦江,不晓得啥个黄埔,侬不要拉来拉去,让人家笑话……”
萧洒像触电似的松了手,连连作揖:“本人多喝了两盅。对不起,我那个朋友跟你长得太像了,可惜他是湖南人……”
萧洒丧气地回屋躺下,呼噜噜地喘息,又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臭汗,连被褥都湿了。他失声大叫,两手到处乱抓:“他肯定是陈赓!没错,别人没他那样的鼻子,也没他那种笑!我要抓住他,抓住他……”
他起身找遍了整个大金台旅馆,再也没见到那人的踪影。他竖起耳朵,想听到不知是梦里还是真实中曾经响起的陈赓那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但楼道里寂静如夜,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捶胸顿足,大叫起来:“我真是只不走运的猫,到嘴的食又跑了!”
那人的确是陈赓,他又冒险从他的“老同学”眼下溜走了。
毛泽东:“陈赓行,可以当军长!”
1935年1月19日,中央纵队离开遵义。24日,先头部队占领土城。毛泽东担任中央军委主席以后,总是工作到很晚。行军出发前,干部团团长陈赓派作战参谋郭化若叫醒主席。干部团是一支奇特的队伍,它是由原红军大学、彭杨步校、公略步校和特科学校合并组成的,并由军委直接领导。除陈赓任团长外,政委宋任穷,参谋长毕士悌,政治处主任莫文骅,党总支书记方强,上级干部队队长萧劲光,第四营营长韦国清等,都是党和军队的高级干部……主席兴致很高,不停地和总部的工作人员说笑话:土城茅台酒很多,大家可不要呷醉哟。进了土城一看,果真是酒多!商店摆满了一缸缸的茅台酒,还有许多酿造茅台酒的作坊和厂家。有些酒店前门卖酒,后面就是酿酒的工场。阵阵酒香飘来,陈赓觉得两腿软绵绵的,有点醉哟!这哪是土城,分明是“酒城”啊!自从遵义会议的精神传达以后,干部团受到极大的鼓舞。大家正愁找不到一个机会,好好庆祝一番。天遂人意,土城给红军准备了大量的茅台酒。陈赓喝不了酒,却被酒香搅得飘飘欲仙。后勤人员和酒家办好了购买手续,不一会儿就抬来一缸酒。“司号员,吹喝酒号!”
小号兵眨巴着眼睛,望着陈赓:“我,我没吹过喝酒号!”
“真笨!你就对着酒缸嘀嘀嗒嗒吹!”
这奇怪的号音竟然人人心领神会:大家纷纷掏出小搪瓷碗、小口缸,从酒缸里舀出滴滴香醇的茅台酒,也不用什么下酒菜,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就喝起来了。有的同志聚拢着划起拳来,拳令都是现编的:“一定胜利”“双枪兵倒大霉”“三年整见天光”“红四方”……大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
陈赓舀了一大缸酒,去找周恩来。他知道周恩来酒量过人。
他在土城街的场院里找到了他们:身着灰布棉军装的毛泽东脸色沉郁,清瘦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红色。留着长胡子的周恩来和束着牛皮腰带、别着一支小手枪的朱德在小声地商讨着什么。洛甫、王稼祥、博古、徐特立、林伯渠等中央领导都在。
原来,林彪的一军团在土城前边的复兴场与敌军遭遇,原以为是不堪一击的黔军“双枪”兵——一支步枪、一支烟枪,激战当中,才知道敌人不止四五个团,而是九个团,至少一万人。敌前线指挥官是外号叫“熊猫”的郭勋祺,是川军总司令刘湘手下的精锐部队。林彪坚持打到黄昏,不得不连夜向毛泽东报告受挫的消息。这是遵义会议毛泽东恢复领导地位以后遇到的最关键的一次战斗。他原来预料兵力对比是四对一,现在成了一对一,各个方面都出现了险情。紧急关头,朱德决心亲临火线指挥作战。毛泽东连抽了几支烟都没有点头。朱德把帽子一脱,说:“老伙计,不要光考虑我个人的安全,只要红军胜利,区区一个朱德又何惜?敌人的枪是打不中朱德的!”
看到此情,陈赓端着的一缸酒也无心送上,正想泼掉,被毛泽东接过来,双手递给朱德。
朱德很激动:“不必兴师动众,不必兴师动众。礼重了,礼重了。”
毛泽东说道:“理应如此。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你我手足情嘛。祝总司令多抓俘虏,多打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