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找份工真不容易。从乡下来到城里打工的宾二宝，七转八转，最后还是靠死力气吃饭——成了个“打散捞”的搬运工。这“打散捞”，就是四处奔波，找活单干。有一次，二宝转悠了大半天都没有主顾请他，便扛着扁担，无精打采地走在城南的河堤上，想到码头上揽揽活儿。刚好，一艘客船停靠在码头边，客人都陆续上岸了，可还是没人请他搬运东西。今天算是倒霉透了！宾二宝正要离去，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个美女，那身职业套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白领。她提着个保险箱，走上了从客轮搭向码头的跳桥，一不小心，高跟鞋踩着不知哪个缺德鬼丢下的香蕉皮，一个趔趄，连人带箱掉河里去。宾二宝一见，纵身跳入河中，救起了美女。美女大喊：“保险箱！我的保险箱！”宾二宝又一次跃入水中，帮她捞起了保险箱。
这美女叫艾梅，是一家果品公司的销售科长，从省城参加订货会归来，保险箱里装着一大沓订单呢！她对宾二宝十分感激，掏了张百元大钞要作酬谢。虽说宾二宝今天没有进账，可他就是不肯收下——在家乡，救人是积德行善的事，要钱就变味了。他笑道：“妹子，你的命才值一百元哪？哈哈，要给，给个十万百万吧！”见宾二宝憨厚老实，得知他是个“打散捞”的搬运工，艾梅就叫他到果品公司一带去揽活儿，那里每天来的客户多，自己公司里有啥零星活儿也好照应照应他。
自从结识了艾梅，宾二宝揽活儿就容易多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插足这块地盘，竟得罪了一个人——黑皮。黑皮见艾梅嘴巴甜甜地把宾二宝叫做“宝哥哥”，常将一些搬运活儿照顾宾二宝做，嫉恨得眼睛都快滴血了，没少给宾二宝黑脸色。宾二宝呢，当然心知肚明，好几次推说身子不舒服，要把活儿让给黑皮去做，可艾梅就是不肯。因为在认识宾二宝之前，艾梅也曾让黑皮给她的办公室搬过办公设备，黑皮不时色迷迷地盯着她娇美的脸蛋、高挺的胸脯，心猿意马，差点儿把一张真皮沙发给弄坏了。黑皮见宾二宝交了好运，堵了他不少财路，就时常寻衅，想整整宾二宝。宾二宝人生地不熟，晓得强龙难斗地头蛇，总是忍让避开。于是，黑皮就迁怒于艾梅，想要教训教训给二宝好处的艾梅。
黑皮探明，艾梅每天下班，都乘坐26路公交车回家。这天，他瞅见艾梅登上了公交车，就跟着挤了上去，挨在艾梅身边。正值下班人流高峰期，公交车里塞满了人。艾梅认出黑皮，想挤到别的地方，可哪挪得动脚步？黑皮像饿蚂蟥紧粘过来，她只好用手袋护着前胸。忽然，车子拐弯，艾梅的脚面被人重重地一踩，疼得她泪水直淌。不用说，是黑皮故意踩的！艾梅忍无可忍，瞪了黑皮一眼。黑皮一脸的坏笑，说：“小姐，嫌挤怕踩，你就打的啊，坐老板的轿车啊！要不，让二宝背着你回家得了！”
水有源，树有根，艾梅知道黑皮是故意找茬来了。一个女孩儿家跟这种人斗劲，吃亏的终是自己。她忍气吞声，不再争辩。幸好车子靠站，艾梅趁人下车有了松动，也想提前下车。可是，刚走近车门，黑皮伸脚使了绊子，艾梅猛地打了个踉跄，要不是有人将她扶住，准得摔出车外。
扶住艾梅的人是宾二宝，收工时，他见黑皮鬼鬼祟祟地跟着艾梅，心想这小子准是不怀好意，就尾随着也上了车。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
黑皮见宾二宝“英雄救美”，酸酸地吐了一句：“要拥抱接吻也不找个僻静的地方？真他妈的丢人现眼！”宾二宝也不搭理，将艾梅扶到一个好心人让出的座位上，就在车门要关闭的时候，他突然将黑皮拉下车去。
看着公交车从身边开走，黑皮恼羞成怒，朝宾二宝吼叫起来：“你小子皮痒了？找揍？”宾二宝搂着双臂，慢悠悠地说：“我说哥们，欺负一个女孩儿，算哪路英雄？有种的找我宾二宝出气好了。”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身板比自己窄一大圈的宾二宝，黑皮不屑地撇撇嘴：“她是你的老婆？你的情人？你他娘的那么护着她？”宾二宝还是搂着双臂，还是慢悠悠地说：“俺没这福分呢！不过，她和你我都一样——都是出门在外的打工仔、打工妹。哥们，别跟她过不去吧！”黑皮才不听劝呢，你小子得了好处，说便宜话当然不嫌腰痛。他冷笑一声，提了个条件：“行哪，怜香惜玉可以。不过，你他妈的从今往后，给我离她远点，不准在果品公司一带等活儿！”这不是蛮不讲理吗？宾二宝不觉动了肝火，不过，那火气化作一串哈哈的笑声：“哥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要是不答应你呢？”见宾二宝不肯退让，黑皮火打头顶冒，怒从胆边生，捏紧拳头的指节嘎巴作响，骂了声：“奶奶的，老子这擂锤可不是吃素的！”说着就朝宾二宝打出一记直拳。宾二宝机灵地闪开身子，说道：“慢！这不是比试的地方——在大街上动武，想进派出所里喂蚊子啊？要单打独斗，明天中午我在城南河边陪你过招。”说罢，吹着口哨，转身走了。黑皮盯着他的背影，气得嗷嗷直叫：“你他妈的要是临阵脱逃，是狗娘养的！”
回到租住屋，宾二宝心里打了好一阵乱鼓。黑皮牛高马大，自己凭力气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可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总不能让黑皮看笑话，灰溜溜地败给他吧？宾二宝想了大半宿，都没能入睡。
第二天中午，宾二宝来到城南河边，黑皮早就坐在一片青草地上等着他了。宾二宝笑盈盈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挨着他坐下。黑皮挪挪屁股，跟宾二宝拉开距离，他要防备对手的突然袭击，将一张《生死文书》扔了过去。这黑皮平日里爱看些武侠故事，模仿着故事中的草莽英雄，在决斗前拟了字据，主要写着这么两条：谁个输了，滚出这座城市；决斗中谁个死伤，对方概不负责。宾二宝看着看着，“扑哧”笑了。黑皮才不笑呢，一脸的严肃：“笑什么鸟？有种的，你就签字！”宾二宝还是在笑，说：“我想起了我们家乡的斗牛。每年的农历二月初，都举行斗牛比赛。斗牛前，牛主也立下这种生死文书——不过，是帮牛签的字，然后，将自家的公牛牵到斗牛场上。两头公牛原本是不斗的，可裁判员把一头小母牛牵上场时，两头公牛的眼睛红了，为争夺小母牛，终于打了起来。结果呢，斗得两败俱伤。哥们，你瞧，咱俩像不像那两头公牛？”
宾二宝本意是想劝黑皮放弃这场决斗，可黑皮想歪了，认定宾二宝是玻璃棒槌不经打，胆怯了，便仗势进逼：“你小子少打哈哈！这生死文书你签不签？”宾二宝说：“签，签哪！”说着在衣袋里摸摸索索。黑皮以为宾二宝掏笔呢，谁知掏出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剃刀！黑皮吃了一惊：咋？不是徒手打斗？狡猾的宾二宝竟带上了家伙！他暗怨自己没多长个心眼儿。宾二宝对着刀锋吹了一口气，剃刀发出轻微的钢刃声。宾二宝说：“哥们，签字前总得举行个仪式吧？瞧咱俩胡子拉碴，仪容不整，成何体统？先刮刮脸，剃剃胡子吧！要不，万一有个闪失，死了也是一副窝囊相。”黑皮才不上当呢：你小子想趁剃须刮脸的时候，给老子在脖子上来那么一刀？没门！宾二宝猜透了黑皮的心思，将刀口在裤腿上鐾了鐾，合上，抛给黑皮：“来吧！先给我剃！”
黑皮握刀的手微微抖动，这锋利的剃刀在阳光下闪着毫光。他问：“不怕我像宰小鸡一样宰了你？”宾二宝朗声大笑：“哈哈哈哈，男子汉大丈夫，会做这种暗算人的勾当？何况你我都是打工的兄弟，哪来的血海深仇啊？”说罢，正襟危坐，慢慢地闭上眼睛，见没有动静，又催促道：“哥们，咋不动手啊？”不知是宾二宝的话击中了黑皮的软筋，还是宾二宝一副凛然无畏的模样让他发憷，握着剃刀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宾二宝见还是没有动静，又慢悠悠地说：“哥们，我还没讨老婆呢，你也还没讨嫂子吧？万一我死在你的手下，就当你给我剃度——让我宾二宝这辈子当个准和尚吧！”只听“卟”的一声，宾二宝睁开眼睛，见剃刀被扔在草地上。黑皮朝他结实的胸脯擂了一拳，吼道：“狗日的宾二宝，你小子算得上一条真正的男子汉，老子服了你了！”宾二宝也还他一拳，两人拥在一起，笑骂着滚倒在草地上。
就在这时，一群也是“打散捞”的搬运工赶来了。宾二宝来这里之前，将决斗的消息透露给几个要好的搬运工哥们，他们是来劝阻这场打斗的。大家瞧见宾二宝和黑皮在草地上翻滚，一个个急得喊的喊，拉的拉。宾二宝扮了个鬼脸，说：“没事没事，咱哥俩是在亲密接触呢！”黑皮望着大家，涨红了脸：“你们，你们都他妈的看猴戏啊？”捡起地上的《生死文书》，撕成碎片，撒向空中。纸片儿像一只只粉蝶儿在艳阳下飘飞。搬运工哥们一拥而上，将宾二宝和黑皮抱住，又一起滚倒在草地上。
这场面可吓坏了另一个人——艾梅接到一个搬运工的口讯，也急匆匆赶来了。她看着在草地上翻滚的汉子们，跺脚直嚷：“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你们还是真正的男子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