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静头皮一麻,汗毛根根炸起。她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目光往上一飘,就看到姚菲的床上,被子是打开的,鼓囊囊地包着个什么东西。昨天被子分明是整齐叠好的。她手脚发麻,想,姚菲真的回来了!那么,床上躺着的,是人是鬼?她好怕被子一掀开,是一床的蛆虫。
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阴暗而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刺耳,何况床上还不知道躺了个什么东西。简静浑身一激灵,眼泪都涌了出来,手忙脚乱掏出手机,也来不及看是谁的电话,就想马上挂断。
被子猛的掀了开来,里头弹起一个东西来。
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铃声兀自响个不停。
简静差点心肌梗塞,呆呆地正好与床上那东西四目相对。无声,宇宙静止了一分钟。
床上那东西吧,头顶两只角,左脸一个红印,嘴角淌着口水,两个眼窟窿乌黑。
简静感到心底冒出一股子火。
那东西伸出爪子挠了挠头,擦了擦口水,说话了:“哦,简静啊。”
简静火到眼泪一个劲儿往外涌:“你睡姚菲床上干嘛!”
那东西一脸懵懂:“啊,我睡着了啊?”
简静气到说不出话来。
说起蒋冰勤,她的朋友们总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说呢,知道神棍吧?她家简直是神棍世家。从祖上不知道多少辈开始,就干着神棍的勾当,传到现在,她外公是算卦的,就那种在道观啊寺庙啊之类的门口摆一张桌子,一整天坐那儿,戴副墨镜一言不发一副看透天机的神秘模样。她舅舅呢是黄大仙宫的道士,整天无所事事的骗香火钱。她舅舅当道士却不是兴趣,属于子承父业的被迫无奈。她外公以前就是道士,也不知道哪辈定的家规,家中长男必须当道士,继承衣钵。但显然这道士也不是正经道士,不然她外公家这一脉早该断子绝孙了,怎么能传到她外公,然后她外公当着道士还勾搭了她外婆,又把这神棍的衣钵传给了她舅舅?
受家庭熏陶,蒋冰勤从小对鬼怪灵异之事非常着迷。她从小学就开始给同学算卦,看面相,别人说星座,她说五行八卦,谁不服她,她就要拉谁半夜去坟地看鬼,说你见过鬼就相信我了。于是大家都口服心不服。别人问她,那你见过鬼吗?她就嘴角含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像极了她外公骗人时候的样子。从小啊,班里讨厌她的人都不敢明着讨厌她,因为怕她扎草人诅咒自己,所以一眼看去所有人都是她朋友,但暗地里都叫她小巫婆。
这其中最为深受其害的便是陆梦云了,所以陆梦云和她是交情最深了。每每说起往事,陆梦云就哀叹自己从小点背,太倒霉了。小学一年级她就和蒋冰勤同班,还同桌。两人第一次见面,蒋冰勤就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死盯着陆梦云瞧,瞧得陆梦云从尴尬到害羞,再从害羞到害怕,然后被她盯哭了。蒋冰勤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印堂发黑,怕是有恶鬼缠身,再不救治,怕是——于是她就被老师叫了家长。双方家长汇聚在老师办公室里,陆梦云在妈妈怀里还哭个不停,被吓得不轻。蒋冰勤这边的家长代表就是她外公了。她外公疼她疼得不得了,因为认为她很有灵性,常感叹若是男孩,会是个继承衣钵的好人选。此刻她外公面带淡淡微笑,一副仙风道骨的派头,站在那儿看着陆梦云的母亲,听着班主任对蒋冰勤吓唬同学的控诉。蒋冰勤这么个小人儿,站在她外公身边,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活脱脱是另一个神棍。班主任老师看看一大一小两位,就觉得自己说这么多太白痴了。
外公从业几十年,职业素养登峰造极,举手投足都带出一股子亲和力,让人看一眼就从心底对他信服。这会儿班主任无话可说了,陆梦云母亲也无话可说了,就轮到外公说了。外公绽开一个和煦如风的笑容,三言两语就让大家心里很受用,然后说让两个小孩子先回去上课,大家都欣然同意。蒋冰勤和陆梦云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耳里只听到外公如沐春风的声音,伴随着陆梦云母亲和班主任开怀的笑声。
两家人就这么认识的,小孩子之间没芥蒂,过几分钟就忘了仇,玩在一处。而家长那边两家人也很是融洽,关系越来越好,谁让蒋冰勤一家子都神棍呢,嘴太能说。陆梦云家本来信耶稣的,没多久就拜起了太上老君了。
这么着,小学两人一直同班,也不知道自己被蒋冰勤哄着喝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泡符纸的水,陆梦云挺委屈。到初中还是同班,到高中也是同班,陆梦云挺崩溃。直到大学,陆梦云是麻木的,并且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对鬼神信得不要不要的,而且时常怀念符纸水的味道,有点上瘾。
宿舍里发生了这样的事,陆梦云就本能地找蒋冰勤说。于是眼下,这位小巫婆活祖宗,就睡眼惺忪地坐在姚菲的床上,支楞了一头的乱发,两条马尾辫乱糟糟的像两根鸡毛掸,半边脸压得红红的,贴了个烙饼似的,嘴角口水挂到胸口,因熬夜而乌黑的两眼涣散地看着简静。
简静捡起手机接了电话,电话是赵波打来的。说完电话,她心里生着蒋冰勤的气,不去理她,自顾收拾东西。这么一闹,恐惧烟消云散,手脚都利索了,收拾起来也快。
蒋冰勤盘腿坐在床上,身上卷了半床被子,还没清醒。问简静:“几点了?”
简静不理她。
蒋冰勤歪头看看她:“你干嘛?”
简静运了会儿气,想自己生气实在没什么道理,她又不是故意要吓自己。便说:“逃命,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蒋冰勤打个哈欠:“有没有吃的?好饿。”
简静好气地说:“你来睡觉吃饭的吗?”
蒋冰勤想了想说:“嘛,小云云说咱们寝室闹鬼了,我就来看看嘛。可是哪有啊,鬼影子都没一个,害我熬了一晚上。”
学校寝室是四个床位,可蒋冰勤并不住学校,只留了个床位,应应急,平常都只有简静、陆梦云、姚菲三个人住的。
蒋冰勤还很委屈似的:“我等啊等啊等,等啊等啊等,都等到天亮了,还是没鬼,我就说在小云云床上躺一下,结果就睡着了。你们呐,真是太胆小,做个噩梦都吓成这样。今天你得补偿我啊,我要吃大餐。”
简静气又上来了,想自己差点被她吓得心肌梗塞:“那你睡姚菲床上干嘛?”
蒋冰勤一愣,四下看看:“这不是小云云的床吗?”
简静又不想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