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婉回头,却是太皇太后的贴身宫女菩梅,忙伸手去扶,“梅姑姑无需如此大礼,折煞静婉了。不知梅姑姑前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误了娘娘回宫还望娘娘恕罪。只是前日里有人向太皇太后献了幅兰亭序,素闻娘娘写得一手好字,故想请娘娘品评一番。”
静婉略福了一福,“太皇太后谬赞了,静婉哪里是写得一手好字,不过是女儿家闲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只是略懂而已,既然太皇太后不嫌,静婉自然不敢推辞,还望姑姑带路。”
再看那天空,却是氤氲了天青,太阳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余几只孤鸟扑棱棱孤单的飞过。这般压抑,与年之将尽的喜庆来讲,却是大大的讽刺了。而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在阿玛与前朝被参之际自己却独独被晋了位分,岂不是更大的讽刺?
静婉这样想着,忍不住轻叹一声。秋意吓得顾不上礼数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静婉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太后正靠着一个西番莲十香软枕,手中抚着一只通透的白玉灵芝八鹤暗八仙如意,头颈微微后仰,神色淡淡的,似乎端详了静婉许久了。
静婉心惊,跪下道:“臣妾失仪了,请太皇太后恕罪。”
孝庄不甚为意的摆摆手,似笑非笑,边招手边道:“来,坐到哀家边上来。”
静婉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规矩的坐下。
“哀家近来得了件宝贝,只可惜,哀家老了,眼神不好,宁嫔替哀家瞧瞧,这玉如意,可好?”说着,递到静婉眼前。
静婉仔细看去,只见这玉如意玉质青白色,晶莹通透,质若凝脂,体形弧曲圆浑,首为灵芝式,透雕而成,弧度圆滑自然,其上点饰以两小巧灵芝,可爱灵动;柄身以浮雕加透雕之法满琢吉祥纹饰,八只仙鹤形神各异,或振翅欲起、或展翅飞翔、或敛翼直立、或引颈顾盼,甚是巧妙。
细细品味之余,竟突觉此如意之纹饰不仅如此,于八鹤之间亦饰有灵芝及八仙之法器,葫芦、团扇、宝剑、莲花、花笼、鱼鼓、横笛、阴阳板此八样物品穿插雕饰于柄身之上,与八鹤交错分布,使其更为丰富。鹤之性情高雅、形态美丽,故古人多用翩翩然有君子之风的白鹤,比喻具有高尚品德的贤能之士,把修身洁行而有时誉的人称为“鹤鸣之士”。在道教中其为长寿的象征,故有仙鹤之称,道教的先人大都是以仙鹤或者神鹿为坐骑。
思酌良久,静婉方婉转道:“恕静婉愚笨,讲不出此物的精妙,只是能入太皇太后法眼之物定然是价值连城,况这如意纹饰繁而有序,疏密适当,严丝合缝,极富美感,极奢。”
太后只眯着眼看着静婉,神色不可辨。一丝冷风悄然从窗隙间透进来,直吹的静婉脊背恶寒。
“好一个极奢!宁嫔,你可知,这极奢的玉如意是明珠费尽心思献给哀家之物!”
静婉一惊,忙跪到地上俯身下去磕了个头方道:“太皇太后息怒,臣妾久居深宫之中,以愚昧之才,处在圣明的时代,敢不把肝胆之心报效皇恩于万一,实在有罪。”
孝庄只是看了静婉一眼,手上那白银嵌翡翠粒团寿护甲轻敲着玉如意,莫不如环佩叮当,轻叹道,“你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静婉只是直挺挺的跪着,却并未动:“臣妾不敢。皇上尚检且事必躬行,臣妾亦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纳兰明珠乃是臣妾的父亲,父之过即是臣妾之过。臣妾未能尊万岁之教诲,实在有罪。”
孝庄不动声色的看着静婉,那一双沧桑却并未浑浊的双眼,似乎要看到人心里去。
良久,孝庄才轻叹道:“起来吧,你也说了,你久居深宫。即便是你没进宫,哀家也明白这其中与你并无关系。”
静婉恭顺的低着头,神色谦卑:“臣妾自知资质愚钝,却能晋位为嫔,家父与兄长在朝中又舐居要职,只这两样,便是臣妾的罪。承蒙圣恩臣妾不胜惶恐,臣妾不敢奢望天恩眷宠,惟愿万岁安好,太皇太后安康。”
檀香阵阵,闻着叫人心安,暖阁里的炭火加了十足十的量,晓是冬日也不觉得寒冷。
静婉跪着,只觉得膝盖隐隐传来千丝万缕的抽痛,一寸一寸,噬咬着她的神经,光洁如玉的额上亦沁出薄薄的一层香汗。
孝庄默默了良久,方柔声道:“好孩子,哀家虽然老了,可是不糊涂。”
静婉心中一热,再次叩首道:“太皇太后圣明。”
“皇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明快的声音由远及近。静婉心中一跳,顿时愣怔在那,起也不是,留也不是,想着今早他的轻薄,不禁悄悄嫣红了脸颊。
那个人,是她的夫君,她却在三年里只见过他两面。这般薄如禅意的情谊,她是早就想到的,为何此刻还是搅乱了一池湖水自乱了分寸呢?
“皇上吉祥。”静婉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只得俯身下去,亦把头深深的低垂下去只敢小心翼翼的呼吸。
他离她那样近,近到她能清晰的看见他明黄色衣袂上的团龙密纹,闻见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起来吧。”皇上只是不甚为意的挥了挥手,并不看她,仿佛晨起的一切并未发生过。
静婉起身,面色已是如常,只低眉顺目的打了个千,道:“臣妾便不打扰皇上与太皇太后了,先行告退。”
“哀家不便,你就代哀家去探一探珂兰吧。”孝庄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菩梅,含笑望着静婉道。
“是。”
直到那抹清冷消失在视线里,玄烨方缓缓转身,看着静婉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听说皇上昨儿个夜里去了宁嫔那里一宿未归?”孝庄似不以为意的抿了口茶,但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玄烨看去。
玄烨心中一紧,袖中紧握的拳不由得紧了紧,面上却一笑带过,“皇祖母不要听那些个奴才嚼舌根子,朕哪里有功夫一夜不归,这些日子边疆吃紧,准葛尔丹又闹腾起来了,案子上的折子看都看不完。朕不过就是看的乏了去了九门边上坐了会子,怎么这些个奴才这么闲、倒有功夫告朕的状么?”
孝庄心里叹了口气,她最了解玄烨,每次他说谎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加重口气。
“一个君王,总有他不得已不情愿的时候,玄烨,不要以为局势定了你就可以松懈下来了。你要记得,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清。”孝庄看着玄烨,眼中一片清明。
玄烨亦看着孝庄,目光沉静如水,柔和的笑中带了一点慵懒,“孙儿知道,孙儿并不曾犹豫。多谢皇祖母教诲。”星眉剑目之间,挥之不去的帝王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看向远方的目光也逐渐深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