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翊坤宫又灯火通明。郭络罗琇宜倚在榻上小憩,秀眉微蹙,睫毛在烛火的映照下投下层层阴翳的剪影,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衬衣外,斜斜的披了桃红撒花斗篷。
掌事太监李福来悄悄钻进殿里,等到身上的凉气去了,才敢走上前去,亦是悄无声息。
一旁伺候的碧鸢给碧落使了个眼色,碧落忙去取了热参汤,小心翼翼的将杯盏捧在手中。
宜妃睁开双目,接过参汤抿了一口,方懒洋洋的问道,“什么事?”
李福来这才躬身行了个礼,道:“娘娘,云贵人······殿外求见。”
打更的宫人敲过了五旬,在这静谧的夜里合着呜咽如诉的风声格外刺耳。
宜妃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李福来,良久才说道:“让她回去吧,夜深露重的可别着了风寒,若是旁人说我这做姐姐的刻薄便也罢了,可这万一伤了咱们万岁爷的心······”
“这······”李福来立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是知道的,万岁爷每每翻了云贵人的牌子,云贵人回宫后便会自觉的来给宜妃娘娘请安,宜主子气不过,便罚她在没过小腿的冷水池子里一站就是一炷香,这天寒地冻的,看着也是怪可怜的,可他也只是个奴才,哪里有他说话的地方。
只是今夜······宜主子竟然让她回去?
天空终是承载不住满覆的阴郁,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起雪花来。
云贵人衣衫单薄的跪在青花石砖上,眼含秋水似有情,娥眉轻蹙顿愁生。
跪在一旁为她撑伞的婢女怜儿忍不住心疼的悄声道:“小主,怕是宜妃娘娘已经歇下了,雪下的这样大,小主,小主何必这样作践自己,还是披上斗篷回宫吧!”
云贵人紧抿着已经冻得泛紫的樱唇,人已经已经瑟瑟发抖了,却仍是紧咬着牙根微微摇了摇头。
此时,李福来挑了门帘走上前来,看着云贵人羸弱的样子不由有些怜惜,“云贵人,宜妃娘娘已歇下了,方才奴才进去回话的时候,娘娘说您今日不必来请安了,夜深天寒,小主早点回去歇息吧,还请小主务必要保重身子。”
闻此,云贵人身子一震,抬头却是微红了眼眶,看着李福来似是不信。
李福来叹了口气,向怜儿道:“还不快扶你家小主回去?”
怜儿方露出喜色,连膝上刺骨的痛都忘了,忙扶了云贵人谢了恩。
“小主,您这又是何苦。”怜儿端了红枣燕窝,又伺候了洗漱后心疼的道,“宜主子虽是贵为妃位,到底是念着同族的情分呢。”
云贵人端着杯盏的手微微抖了抖,轻叹道:“姐姐······待我终是极好的。”
怜儿忍不住道:“奴婢是心疼小主,小主从前不得宠的时候,过得也比现在快乐。可如今,皇上月余都是翻了小主的牌子,小主这半月便是夜夜浸在冰水里,人怎么受得住!······奴婢,奴婢实在是觉得小主委屈。”
云贵人好看的眉目间笼着薄烟似得清愁,哀叹一声握着怜儿的手道:“我知你是心疼我才说出这番话,只是这宫中处处隔墙有耳,安知下次不会被别人听了去?怜儿,在这宫中,我可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怜儿眼中一热,跪道:“小主恕罪,奴婢知错了。”
看着怜儿退出室内,那含情的翦眸中氤氲的清愁却渐渐凝结成一朵霜花。
皇上翻了她的牌子,外人只道这是无上的荣宠,可却只有她知道这其中的屈辱。
她只是夜夜乘着鸾凤春恩车来来回回,却很久都没有见过皇上了,当她是傻的吗?皇上······皇上分明是夜夜去的佳嫔那里!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让她承受这一切?
想着,手不知觉紧紧握在了一起,连指甲嵌入肉中也没发觉。
折腾了一宿,夜已然过去,云贵人却是辗转难眠。
想着胞姐的嫉妒,云贵人不由得凄厉的笑了,朦胧间仿佛又看到那个玉笛不离身的风度翩翩的男子,那惯是清冷的眸子中的戏谑仿佛看穿少女的心事般。
而今,她与他终是无缘了!想着,满腹的不甘和委屈终于化成了泪珠颗颗滚落下来。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雪如鹅毛般橐橐的坠落,殿脊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
“小主,不好了!”汀兰急走进来,顾不得抖落身上的积雪,“温僖贵妃的贴身侍婢珍儿昨夜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