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琴韵阁已是三更十分,遣了众人,直到只剩下自己,静婉才微微露出疲惫之色。
冬季的夜,似乎格外漫长,雨过天晴色的软烟罗帷帐高山流水般,最终却只堆积成一声叹息。
“宁嫔,你输了······既然进了宫,那便是踏进了这些是是非非之中,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孝庄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
静婉不由得叹了口气,终是睁开双眼,嘴角泛起苦涩的笑,终是应了太皇太后那句话,她果然还是年轻,经的事少,遇见什么就都装了在心里,晚上便是睡也不得了。
这一切发生的这样快,快到让她闪避不及。
正如今日在永寿宫,向来温婉和顺的温僖贵妃拉住她用蛊惑的声音对她说:“你阿妈曾有恩与我的族人,如今你阿妈在朝野上立足艰难······”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人贵有自知之明,得到的和付出的是总能对应上的。想到这里,静婉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得温僖贵妃这样看中,以自己的资质,竟能成为她与那位角逐的筹码吗?还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终是东风压倒西风,她竟真的是无人可用了?
静婉叹了口气终是起了身,披了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拢了青丝只用一只碧玉簪随意挽成个如意髻,乘着夜色向宫后苑走去。
夜半的宫墙内安静而诡谲,仿佛一切都伏蛰在那黑暗之中等待着最好的时机一招致命。
月色掩映在阴云之下,只朦胧了寥寥醉意,与楼台上两三盏宫灯遥相辉映。静婉踏在梅林下的雪地上,寒风吹过,莲青色裙裾上的银线千叶海棠仿佛在雪中朵朵绽开,合着被吹落的腥红的梅瓣摇曳生姿。
后宫之中,连动物都能修炼成精。来到宫中三年,她最熟悉的也不过是这与世无争的梅树和假山,她最喜欢的也是这里。
静婉拈起一朵落在袖子上的梅瓣,拿在手中无意识的轻轻揉了揉,叹道:“冬暖梅初放,移来瘦影斜。寒香浮绮阁,早已压梨花。”
忽然听到熟悉的一声闷笑,顿时心上一紧。猛然转身,却见那个身影再熟悉不过了。
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一只苍翠别致的玉笛横在腰间,那双惯是清冷的眸子却是充满玩味,含着轻轻浅浅的笑。
静婉睁大双眼,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似不信,眼前的人穿着常服,却是在后宫之中,难道是自己梦魇了?
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看清面前人眼中的笑意,方低低的唤道:“哥哥!”
只见有一个人从他身后走出来,上前福了一福道:“给宁嫔娘娘请安。”
却见有一人走上前,福了一福道:“给宁嫔娘娘请安。”
消瘦却刚毅的脸颊还是那样熟悉,笔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薄唇,璀璨如珠的墨玉般的双瞳,声若翠竹,面若冠玉。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嘴角刚刚牵出一个笑,眼眶却忽然湿润了,心中百转千回,脑中逐渐空白起来,只管望着发起呆来。
“雷······”
余光中忽见一抹明黄,静婉登时回过神来,仿佛刚才的情绪只是昙花一现,神色顿时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恭顺,翦瞳幽深无波,对着慢慢踱步过来的玄烨道:“皇上万福。”
玄烨只着了明黄色团龙纹样的常服,外罩黑狐皮的氅衣,银丸般的眸子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显得邪佞而暧昧。
玄烨只是斜睨着静婉,薄唇紧抿成一道莫测的弧线,薄纱般的月华小心翼翼的洒在他身后。
静婉咬了咬唇,又道:“臣妾不想在此扰了皇上雅兴,还请皇上见谅。臣妾先行告退。”
玄烨略一怔忡,微微一哂,“你就这样不想看见朕?”
他从未见过那般欢喜的她,那样夺目,仿佛黑夜里天际燃起的烟火。
只是,那绚丽,也如同烟火一般,瞬间便消散了。
静婉微微一窒,终是停下了脚步,恭顺的站在了玄烨身侧,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早已消散在风里。
玄烨嘴角噙着笑一把拉住静婉的柔若无骨的冰凉的柔荑,掌心温暖,纹路凛冽。
静婉身子一僵,余光中看着那个面若冠玉的男子脸色忽然苍白,心中倏地抽痛起来。
感觉到静婉的僵硬,玄烨如同被冷风忽然吹醒,面色一沉便放开了手,扶手迈开腿,头也不回的道:“没什么事便退下吧。”
直到那个背影走远,她才敢转身,看见那个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神色复杂的男子,渐渐氤氲了眼眶。
“雷大哥······”
那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让他面色一僵,袖中紧握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明知不可以,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婉儿······”声音沙哑而克制。
她内心慌乱的想要再进一步,却看见他忽然低下了头退了一步,再抬头却已是满眼疏离,神色无波的提醒道:“娘娘,夜深露重,请娘娘爱惜身体,微臣还有公务在身,无心惊扰到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静婉好似被人当头一棒忽然打醒,寒风吹过,只吹得她面色惨白。
站在原地不由得紧紧咬住下唇,双手紧握在袖,眼泪却似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止不住,朦胧中,那个人离她那样远。
是了,他们早已离得那样远,自己又何必这样自取其辱?可是还是忍不住轻声质问道:“雷侍卫用得着这般一口一个‘娘娘’的提醒我我的身份吗?”
他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和怜惜,却终究只是低下了头什么都没有说。
一旁的容若略略蹙了蹙眉,忽然出声道:“云彻,该走了。”要不是有他在,耽搁了这么久,皇上指不定要作何想呢。他这个妹妹,进宫这么久,竟然还是这个性子,只怕以后还要吃不少苦头。
想着,忧心的看了静婉一眼,便拉着雷云彻快步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