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不在这里吗?”傅一矩看见段卿和谭笑非原样从囚室走了出来,说道,“没关系,我们再找就是。”
段卿摇摇头,咬着嘴唇说道:“她死了,我们走吧。”
傅一矩还想再问,却看见谭笑非在段卿背后一个劲地向他摇头,便将所有的疑问全压在了肚子里。三人沿着来路返回,在暗室门口伏击了一组巡逻的守卫,敲晕了关在暗室中。段卿和谭笑非浑身沾满血迹,正好扒了他们的衣服换上,又找到了一坛酒,全数洒在傅一矩身上。傅一矩冒充喝得烂醉的狱卒,由段卿和谭笑非架着,三人有惊无险地逃离了这间监狱,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前面的赢钱赌坊不方便再去,但周围低矮的围墙根本挡不住三位剑灵。纵使傅一矩全身无力,也被一拖一举硬拉着翻了出去。很快便找到了来时的那间茶楼,三人准备从这里离开。
段卿和谭笑非都是经刘荃介绍,从这里进入老鼠巷的,但傅一矩不是。那个守在门边的小厮伸手挡住了三人:“对不起,不是从这个门进的,不能从这个门出。”
谭笑非向段卿使了个眼色,段卿会意,准备动手,但被傅一矩阻止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枚黑筹码,塞进那小厮的手里,说道:“行个方便吧。”
那小厮瞥眼看了看筹码的成色,立马喜上眉梢,那只阻挡的手立马变成了欢送的手:“应该的应该的,三位请吧。”
又走过那条长长的甬道,推开忏悔室的门,重新回到了那座粮油铺子似的小教堂里。那个搜身的小童正坐在忏悔室的一角支着头睡觉,头一点一点的,段卿三人从他身边经过也不知。那位老祭祀倒是没有偷懒,点着一盏油灯,正舔着笔尖写些什么。
凑近了看,那本去老鼠巷的登记簿摆在一边,老祭祀时不时的瞥上一眼。他坐姿端正,正用漂亮的花体字在一张镶了边的卡片上写字:
尊敬的刘荃先生:
您好,老鼠巷在此祝您身体健康,财源广进,万事如意。
您本月的消费记录已经整理完毕,请于下月十日之前结清欠款,或十日后从您的储备款中扣除相应部分。账单详情请见附录一。
您的奖励积分已经抵达上限,获得一次免费入场的机会,本次奖励将保存至下月月底,过期作废。
另绣春楼红儿姑娘问您的好,她说:“爷可有日子没来我们这儿了,红儿学了新曲儿,就等着唱给爷听呢。”并送上律诗一首,并吻痕绣帕一件。诗请见附录二,绣帕将与本信一并送达。
祝安。
——老鼠巷
段卿总共就见了老祭祀两次,但每一次都能刷新他的眼界,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人了。敲了敲他的桌子,老祭祀抬起头,段卿说道:“我来取我的东西,一套剑盾。”
老祭祀不紧不慢,将灯挑亮,指着谭笑非说道:“你是谭笑非,容我一个个登记。”说着,老祭祀拿过登记簿,哗啦啦翻到谭笑非的那一页,在最后一行记录后面打了个勾。
看见他登记的地址也是安顺镖局,又道:“你等一下,这是你介绍人刘荃的东西,你帮着带回去吧,也省的我亲自再跑一趟。”说着,他从一边的抽屉里一个信封,从另一边的抽屉里找到一张宣纸和一方手帕,都装了进去,又将桌上的卡片也塞了进去,递给谭笑非。
他登记完这个又看向段卿:“你叫什么来着?”
“少年英雄手段高,超凡入圣路非遥。他叫这个。”傅一矩抢着答道。
段卿刷的一声红了脸,但也只能点头称是。老祭祀自言自语:“是叫这个来着。”说着便将登记簿向前翻了一页,也照样打了个勾。
“你呢?我怎么完全没印象?老了记忆不好,你在里面玩了好几天吧,醉醺醺的,一股酒味,年轻人也要爱护身体啊。”老祭祀对着傅一矩问道。
“他不是从这儿进的,您行个方便吧。”段卿学着傅一矩的样子也想要贿赂他,手伸进兜里时才想起自己身上已经只有些寒酸的零钱了。
老祭祀并不在意,他说道:“回头记得到你登记的地方补签一次,要是弄坏了信用记录,在老鼠巷可是一辈子的事。你下次也可以从我这儿进嘛,也能给你的一位朋友涨涨积分。而且在我这儿,同一笔钱既可以侍奉上帝,又可以找找乐子,惠而不费,一举两得。你现在醉了,我说多了你也记不住,下次你来,我再和你细细说清楚。”
说完,老祭祀又对段卿和谭笑非语重心长地说道:“劝劝他,有回扣的。”
取了装备,离开小教堂,重新又站在了月光下,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在老鼠巷里不过呆了几个小时,却恍若隔世。月亮已经偏向西方,另一边的天空隐约吐出金红色的晕光,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该亮了。
“下面我们做什么?”谭笑非问道。
“我们兵分两路,你带着傅一矩回镖局,把他安顿下来。我去右岸,等公主府开门,找到采薇,按老板娘的吩咐,带她离开这里。我们到时候汇合,去追你们镖局的镖队。”段卿说道。
谭笑非应了下来,将傅一矩背在背上说道:“好,我在镖局等你。镖队昨天就出发了,我算是私自离队的。不过他们走得慢,还要沿途做些买卖,我们能追得上。”
段卿想要告别,被傅一矩叫住了,他从里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段卿的手里:“门包钱,没这个你见不到人。”段卿也不推辞,道了声多谢,便与二人分开,直奔右岸而去。
天还黑着,没到斜拉桥放下的时候。段卿沿着泗水河岸走,很快便找到了一艘摆渡船。叫醒了睡在船上的船夫,塞了船钱,又买了他一套旧衣服,将身上的换了。船夫将一根长篙在岸上一点,小船越过重重的晨雾,很快将段卿送到了右岸。
公主别府高墙耸立,内有无数武士日夜巡逻,无论是强闯还是潜入,都是死路一条。段卿只能寻了一个偏门,焦急地等待。太阳很快跳出了东山,金黄的光线笼罩着整个宛城,段卿面前的偏门终于吱呀呀地打开了。
“劳烦通报一声,我要见采薇,龙采薇,我是她的哥哥。”段卿一步上前,抓着刚探出头的门子的手,急切地说道。
“采薇?龙小姐吧,她现在可是内院的管事,整个宛城最能和公主殿下说上话的,就属她了,要不是有个母亲要侍奉,这次可就被公主殿下带去西极城了。你是谁?龙小姐哪儿有你这么穷酸的哥哥?快滚快滚。”门子一脸嫌弃。
段卿将傅一矩给的银票一股脑全塞给了他,说道:“我真是她的哥哥,叫段卿,你找她一问便知。”
门子拿了钱就不好还板着脸了,躲在袖子里捻了捻银票的数量,说道:“好吧,我帮你跑这一趟腿,龙小姐见不见你我可说不准。”门子转身去帮段卿通报,边走边小声嘟囔:“连姓都不一样,还哥哥呢。等着吃闭门羹吧。”
段卿在门外徘徊,不一会儿采薇便提着裙子小跑出来,那个门子缀在后面。采薇比段卿小两三岁,个子要矮上一个头,平时她总是充满活力,蹦蹦跳跳的,看上去就让人高兴,但现在分明能从她的眼中看到潜藏的恐惧。她看着段卿,牵扯着嘴角想要挤出笑容,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段卿哥哥,你,你是从店里来的吗?”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段卿不回答她的问题。采薇听了,转身挥了挥手,那个门子,还有守门的护卫便都远远地走开了。
段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件事,张口又结舌,最后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老板娘死了,她让我带你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你胡说!”采薇一口否认。但她声音颤抖,眼中的恐惧更甚,他盯着段卿的嘴唇看,想听他的解释,却又怕听他的解释。
“老板娘是昨天早上被人从店里抓走的,我就在场,但我没能保护她。昨天晚上我去老鼠巷想要救她,我知道你之前也被关在那里。我找到了老板娘,但她不肯跟我走,我劝她,我以为她听了进去,但她还是趁我不注意自杀了。她觉得自己死了便能保护你。”段卿不敢直视采薇的眼睛,偏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由不得采薇不信了,她眼泪滚落下来,自言自语:“他们给我和妈妈设计了条退路的。”
“那是假的!他们要对公主不利,怎么会留你们活口?”段卿抓住采薇的肩膀,说道,“你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算了不收拾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去向我已经找好了。你已经透露了公主的行程,两边都容不下你了,跟我走吧。”
采薇一把将段卿推开,声音里带着愤怒:“我当然知道是假的!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把它变成真的?你如果不去救她,妈妈她也许能活的!你害死了我妈妈!”
采薇蹲着哭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擦干净眼泪,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想,我失态了。段卿哥哥,过去我喜欢你,但现在不行了。那种自私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我阻止不了自己。你,你走吧。公主拿我当朋友,我却要害了她的性命!原本能安慰自己都是为了妈妈,现在妈妈也已经死了,我——!段卿哥哥,你,你快走吧!”
采薇说完便向回走,段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没发生的事情一定还会有转机,他们都要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说了,也什么都做了。公主去帝都上学的具体行程我说了,他们给的药也下了。我什么都做了,可妈妈还是死了。”采薇泪如雨下,“可他们不会得逞的,就凭他们几个毛贼,凭什么能伤害公主?公主殿下里外有三层保护。有忠心耿耿的百人卫队,有效忠公爵几十年的九段高手,第三层保护最为可靠,谁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公主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药?什么药?还有行程是什么?”段卿问道。
“不是毒药,毒药都有颜色气味,公主殿下不会喝的。只是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一日夜就能代谢出去,对人体没有伤害,只是能让人在这一日夜里灵力无法新生,公主殿下有三层保护,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采薇回答道,“为了不打扰宛城人,公主昨晚四点便走了,不走原本的大道,而走新开辟的宛城—新沙—西极一线,顺便可以替公爵府验收新官道的建造质量,这也是早就定好的。段卿哥哥,不要再问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忘了我,快走吧!”
段卿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放采薇离开。采薇突然大喊一声:“卫兵!”两列重甲卫兵登时便从那扇偏门中鱼贯而出,刀皆出半刃,分两个圈,分别围住了段卿和采薇。
“赶走他。”采薇吩咐卫兵,“但也不要为难他。”
等采薇走进那扇偏门,消失不见之后,那群卫兵也跟着进了公主别院,只留下段卿站在外面。段卿恨恨地转身离开,他没有采薇那么乐观。若公主无事,采薇尚有一线生机,若公主不测,正如老板娘所言,天涯海角再也无她容身之处了!
他不能回左岸去找谭笑非,来回折返将花去太多时间。他必须立刻,马上沿着那条新修官道,去追公主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