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在段卿手中转过一个圈,改为反手握持。全身的灵力涌向右臂,鼓起肌肉,灵力通过毛孔散发而出,在泥土覆盖层上撑出了几道裂纹。随着肩部的扭转,手臂上已经固化的泥土哗啦啦掉了一地。段卿将右手伸向背后,长剑的锋刃架在了泥偶的脖颈上。新的流质很快覆盖上来,板结成坚硬的外壳,固定住段卿的每一个关节。在这样怪异的姿势下,段卿很难再发力。
紫眼影看了过来,望着挣扎的段卿,突然笑出了声,她的声音沙哑难听,像破风箱呼啦呼啦地响:“别挣扎了,越挣扎越难受,死在阿大怀里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反抗的能落个全尸,那些挣扎得最狠的,连块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像是给紫眼影的话做注脚一样,段卿感觉到泥土外壳在不断收缩,已经能听见骨头被挤压得咯咯直响。段卿明白究竟是怎么个找不到骨头渣子了。紫眼影接着又道:“不过你放心,大老板点名要抓你回去,我会小心翼翼得,总不会把你只能弄死了,不过要是你再不乖,缺胳膊少腿总是难免的。”
二楼的光头男此时对着紫眼影破口大骂起来:“妈了个巴子!老子这里少说已经流了二斤血,你倒好,跟个年轻后生打情骂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真是反了你了!赶紧结果那个残废上来帮我!”
刘荃听见光头男管自己叫“那个残废”,顿时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撇眼去看光头男,却一时失神,被一根石笋穿透左臂,钉在了墙上。谭笑非见状急忙来救,光头男团身跟上,一柄长刀不管不顾,带着破体而出的灵力砍了过去。谭笑非只能避开,一个转身又在对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不过这次他也没那么好受,这一刀他躲开了要害,但却没能完全避开,右肩上最终还是留下一道深深得伤口。
光头男一把扯下上衣,杵着长刀哈哈直笑。他浑身上下有几十道新伤,但这数量比起纵横交错的旧伤来,又显得单薄了。“小子,你本事不错,就是太嫩了,没杀过人吧?没见过血吧?没受过伤吧?鸡杀过没?要是你手上有过一百条人命,我今天就是有十条命都白瞎。可惜,啧啧啧,真是可惜,你今天算交代在我手上了,还想救别人?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谭笑非将剑换到了左手,就这么提着和光头男对视,眉毛挤成川形。他实力在对手之上,受的伤也不比对手更重,原先也一直压着对手打,但此时却失了率先出手的勇气。光头男前面说得都对,自己确实没杀过人,没见过血,没受过伤。他便以为光头男下面的话也全是对的,他不知道如何带着刺骨的疼痛思考,他真的认为自己已经赢不了了。
段卿此时喘匀了气,又猛吸了一大口。左手拇指拨开盾牌握手上的环扣,将手指从握环中退了出来。他的左前臂一直藏在盾牌后面,没有被泥浆流质覆盖,又摆脱了左大臂上的束缚之后,整只左手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段卿左手探向身后,估摸着位置,一把握住长剑的尾端,用力攥紧,向前方拉扯。整柄剑像闸刀一样,慢慢切进了泥偶的脖子。
左手顿时鲜血淋漓,剑锋割开皮肉和血管,直到被骨头挡住,长剑上下摇晃,剑刃在骨头上刮动,发出刺耳的声音。长剑金属的侧面经过打磨之后光滑无比,几乎没有摩擦,只有骨头抵住剑锋才能产生压力。疼痛潮水一般涌进脑袋,刺激着每一根神经。段卿凭借着意志,在剧痛和缺氧中和自己的本能搏斗。段卿不知道是自己的手骨还是泥偶的脖子先断。
“都说我是硬骨头,从小怎么挨打都不叫唤,今天要看看我骨头到底有多硬了!”段卿咬破了嘴唇,牙齿也咯咯直响,冷汗打湿了全身的衣服。他的左手颤抖而坚定,一分分得将长剑送进了泥偶的脖子。他听见咣当一声,泥偶的头颅断开,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紫眼影脚下。段卿感觉浑身的压迫顿时消失,那些坚硬的土制外壳重新化作了散沙。紫眼影这时闷哼一声,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流出,左臂石笋的生长速度也陡然慢了下来。
段卿重新站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蜷着的左手胡乱在上衣里卷了卷,用剑割开一大块布料,牙咬着打了个结,这就算包扎好了。向紫眼影那边吐了口血沫,段卿咧开嘴嘿嘿直笑:“我就挣扎,我偏不死,我气死你!”口中说着话,手上也没耽搁,段卿踉踉跄跄向紫眼影走去,提起剑瞄着她的心窝。紫眼影左手的石笋哗啦啦一声瞬间全收了回来,沾染着鲜血的笋尖消失在他的指尖。她又讲左手藏在身后,右手故技重施,展开一柄灵力大剑横挥过来。段卿顺势就地一滚,向前一扑,丢了剑,抱住她的双腿,将紫眼影绊倒在地。
紫眼影后脑勺着地,咣当一声,一时什么法术都忘得精光。段卿翻过身,一拳一拳直往她鼻梁上捣,瞬间便满脸鲜血,紫色的眼影在这一滩红色面前,倒不显眼了。等确认紫眼影晕了过去,段卿这才停手,从旁边摸了剑过来,在她颈上一划,红色的血液汩汩得流出,死得不能再死了。
光头男在二楼看到这一幕,大惊,心中琢磨:如果自己单独对上楼下两个,应该有八成胜算,二楼这个虽然是把好手,但已经被吓破了胆。正当他想着先从哪边下手时,忽然看见老板娘从四分五裂的柜台边探出个头,正东张西望,心中便下了决定:“妈了个巴子!绕来绕去,绕了回去。四爷又要里子又要面子,哪儿来这么多好事,少不得今天要来坏坏规矩!”
心中计定,光头男作势欲攻,谭笑非忙提剑防守。谁知光头男虚晃一枪,掉头便跳至一楼,落在柜台旁边,一手刀敲在老板娘后颈,将昏迷的老板娘扛在肩上,一言不发便撞开后门飞奔而去。段卿从未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地一愣神,然后便跟着跑了出去,紧紧缀在他身后。没过几条街道,光头男钻进了一道小巷,段卿却被赶来的巡逻队拦下。
巡逻队隶属城主府,大约几百人的规模。平时大部分人就都在右岸巡逻,这些天公主在宛城,更是十队里有九队安排在右岸了。偌大的左岸白天只有几十人巡逻,晚上更是一个人也无,权当是个摆设。这对巡逻队迎面过来,放过了扛着一个大活人的光头男,却拦下了追人的段卿。段卿心中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记住了领头人的脸,想要闯过去,但下一刻十柄长戟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本官听人报案,说尤门客栈有人斗殴,你从那个方向来,又浑身是血,我问你,可有此事?”说话的人捻着一撮老鼠尾巴似的胡子,侧扬着头,只拿余光看人。他的左胸上挂着两个银星,俨然是这队人里的队长,也算是个芝麻粒大小的官。段卿冷哼一声,也只拿眼角看他:“没有的事,我就是尤门客栈的伙计,刚从客栈出来。你别看我提着剑,其实只是去切块猪肉。你别看我浑身是血,那是杀猪时溅上的。”
段卿心中不痛快,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两句,然后便推开架在脖子上的戟阵,径直往回走,只是将那队长的样貌刻在心里。那队长从没想到回有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愣在原地,一个旁边的巡逻兵推了推他的队长,小声问道:“队长,接下来怎么办?”队长狠一拍他的后脑勺:“什么怎么办,收多少钱,办多少事。最近风声紧,能不趟的浑水就别趟。收队!”
段卿回到客栈里,双眼无神,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又眼见一片狼藉,血流满地,更是感觉糟糕透顶。谭笑非已经回过了神,和刘荃一人捡了张凳子相对坐着,互相简单得包扎伤口。剑灵的体质经过灵力的淬炼,远超常人,几乎没有感染的风险,只要用清水洗干净伤口,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能恢复。谭笑非正低着头听刘荃的训斥,他今天的表现太过丢脸,丢了胆气的剑灵甚至还不如一个敢于拼死的普通人。他看见段卿回来,慌忙站起来,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说完这三个字,他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段卿挤出一丝笑容:“你能来帮忙就已经是情分了。今天要是没有你和荃叔,我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对不起又从何说起啊。对了荃叔,这事还没结束呢,你跟我讲讲姚四爷和八大金刚的事儿吧。”
刘荃回答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吧。姚四爷是如何起家的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在我走这条镖路之前,他就已经在左岸说一不二了,住在哪儿谁都不知道。他手下的八个金刚也是后来慢慢搜罗的。老八已经死在你手上,今天死的是第四个,她原本是个女囚,重罪,被姚四爷捞了出来,她本来已经哑了,后来用构型魔法给自己重塑了声带,所以说话是这么个声音。二金刚你今天看见了,凶悍,狡猾,不要命,战斗经验极其丰富,不好对付。老七和老六平常就跟在姚四爷身边,寸步不离。老五外号钱串子,在老鼠巷开了间赌坊,除了四处收的保护费,姚四爷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那儿。”
段卿听到这儿,打断了刘荃的话,问道:“老鼠巷在哪儿?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听别人说起过,地图上没有这条街,我该怎么去?”
“你不要急,我回镖局就向上申请,上层和姚四爷有沟通渠道,这次笑非也会出面,分量够的,你先等一段实践,我看能不能打探点消息。”刘荃舔了舔嘴唇,很没底气的说道。
段卿拱拱手,坚持道:“多谢荃叔,不过等不及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去老鼠街就行,我会便宜行事的。”
刘荃叹了口气,将去老鼠街的方法说了,又嘱咐道:“我和笑非这次肯定是跟不了镖了,应该都会在宛城养伤。你要行动的时候,一定叫上我。”段卿满口答应下来。
谭笑非忽然问道:“对了,你不是说他们的目标是你吗?怎么会是现在这个状况?”
“这说明他们抓我也行,抓老板娘也行。我是个孤儿,突然消失了也没人会在意,老板娘毕竟有家这么大的店,她的丈夫和姚老四也有些关系,要动她动静太大,传出去也不仗义。要说是为了什么,我和老板娘的交集并不多,除了这家店之外,就只剩一项了。”
段卿将头埋进臂弯里,心中充满了惶恐:“老板娘还有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