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卿说的这一长段话,充满了“江湖好汉”的味道。本来里面还设计了类似一大段类似“少年英雄手段高,超凡入圣路非遥”的话,又怕到时候万一被别人按住暴打,脸上须不好看。最终临了场,犹豫再三,还是把这段贯口吞进了肚子。
光头男提着朴刀一步步向段卿这边走来,紫眼影也站起身,段卿余光看见她手指尖已经缠绕起一些灵气。光头男反手提刀,刺向桌面,刀刃切开木板就像切豆腐一样,只在上面留了个刀把。“你再说一遍?”光头男咬牙发问,吐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溅进粥碗里,彻底不能喝了。
段卿替老板娘感到心疼,本来就艰难经营,现在又损了一张桌子,而且这应该只是个开始,这一场架打下来大堂里的桌椅怕是全要遭殃。昨天对付花臂膀的时候,段卿可以拿话激他,换个地方茬架。但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把老板娘从这件事里择出去,自然不能和她表现得过于相熟,也不能过于在意她的损失。段卿一脚踢翻踩着的条凳,和光头男对着瞪眼:“小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种泼皮无赖,杀了就是杀了,我还会说谎不成?”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段卿?抓的就是你!”光头男似乎对自己兄弟的死讯毫不在意,却对段卿这个名字格外敏感。段卿实在想不通自己能和姚老四有什么瓜葛,让他这么执着。光头男伸手向段卿抓来,却被谭笑非一剑点在咽喉上,光头男一蹬地面,急速后退,瞬间便拉开一大段距离。
谭笑非也不废话,冲上前去就和光头男乒乒乓乓打作一团。乍一看他们旗鼓相当,互有来回。谭笑非毕竟是五段的人物,每次出招之时,都能看剑灵力解放发出的光芒,一柄长剑氲在一团灵力雾气中,朦朦胧胧的,尤显神秘。谭笑非挥剑虽然光华乱闪,但总有所克制,光头男则不同,毫无顾忌,不过三五招,就把周围的桌椅拆得干干净净。
这只是战场的一边。另一边紫眼影已经准备好了法术。她双手平摊,向上一扬,灵光一闪而逝,这法术便算完成了。构型法师擅长于“凭空创造”,以灵力凝结成刀剑,亦或从泥土中生长出兵俑,这些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听说那些九段上的构型法师,足以一人成军,一人建城。面前这位四金刚虽然离那种境界差的远,不过依然让段卿大开眼界,这是他第一次见识法师的招数,第一次看见灵力在晦涩的数学公式的命令下凝聚成魔法。。
大堂的中央,地面上铺设的石板突然隆起,厚重的地砖不知被什么拱开,露出下面的垫土。这些泥土在灵力的串联下聚合在一起,蠕动着长大,很快长出一个两米多高的人形轮廓。段卿扬起长剑,冲着它心脏的位置用力刺下,长剑没柄而入,当拔出时,只在泥偶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贯穿伤,接着又被新土填上。很快,泥偶上生出了各种细节,五官,关节,手指,甚至指甲都被勾画出来,原本的一团散土,此时已经俨然是个有模有样的泥土巨人了。
巨人张开空洞的嘴巴,向着段卿一声大吼。也许紫眼影忘了帮它做条声带,巨人只是做出怒吼的样子,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过倒是实打实得吹了段卿一身浮土,更有不少窜进了他的嘴里,段卿呸呸呸吐了半天才算吐干净。紧接着,泥土巨人一踩地面,一块地砖裂成两段,巨人捡起一段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抓住一整块地砖,横档在胸前充当盾牌。硬算起来,它和段卿一样,也是剑盾剑灵。
法师的破坏力比剑灵更强,一分钟前还安静祥和的笑客栈,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战场。段卿心里帮老板娘算了下损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哪儿能找补回来点。段卿原本还想把来人轻易打发了,现在只希望能别被别人轻易打发了。他举盾硬接了泥巨人一招,这力道比起花臂膀的三板斧还要大上几分,直震得手腕发麻。“荃叔,我来应付这个土疙瘩,你去对付那个法师。”段卿对着刘荃说道。
刘荃膝盖受伤,下盘不稳,不能奔跑。肋骨断裂,灵力运行不畅,难以发力,左手更是只剩下半掌。一身本事用不出几分来。段卿分给他一个最软的柿子,刘荃应了一声,翻过两张桌子,直奔紫眼影而去。紫眼影完成了先前的魔法,腾出手来应付刘荃,她直退到了墙角,双手再次向上一扬,一道闪着粼粼波光的灵力墙竖了起来,和两面砖墙一起构成了一个三角形,将紫眼影保护在里面。
刘荃大喊一声,举起大刀狠狠劈在灵力墙上,立刻崩出一道缝隙,发出“咔咔咔”的裂解声。刘荃再一刀下去,灵力墙应声而碎,化成五彩的冰晶,落在地上,消融不见。紫眼影并不慌张,右手一翻,又是一道魔法。一柄近两米长的锯齿灵力剑在她手下凝结,随着手臂的横挥,灵力剑切向刘荃的脖子。刘荃此时刚出一刀,来不及招架,只能就地翻滚,狼狈得躲开了这一剑。紫眼影挥手驱散了构型出的长剑,向后移动几步,又和刘荃拉开了距离,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她的泥偶,一边将左手藏到了背后。
段卿这边的战斗苦不堪言。泥偶虽然拿着盾牌,但从不格挡,而是把它当作一件武器来使用。一块巨大的石板当头扇来,威力比它那柄石剑更为可怕。段卿被东一下西一下打得晕头转向,石头敲击在铁盾上发出的“铛铛”声不绝于耳。好在泥偶身手不算敏捷,一招一招分外清楚,段卿还算应付得过来,躲不过去的也总能用盾牌接下。偶尔也能抽空反击,不过也只能在一堆土疙瘩上刺出几个洞来,毫无用处。
谭笑非那边的战斗已经转移到了二楼。上二楼的楼梯先前已经被毁,这两个人都是踩着墙“飞”上去的。谭笑非的情形还算乐观,已经在光头男身上留下了几个伤口,背上的那个尤其严重,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上衣。他在应付光头的时候,还能抽出空来提醒段卿:“用上灵力!”
刚刚段卿一直尝试在剑上镀上一层灵力,不过都以失败告终,这可要比从指尖刺出一点剑气要难得多。上一次在魔法塔顶面对狼王的时候,段卿手持破晓剑,涌出的灵力将一柄剑烧得比太阳更耀眼,溢出的灵力甚至化作了激光,让半座高塔替狼王陪了葬。段卿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当时的感觉:世界在一瞬间放慢,那些无意义的杂物被自动过滤,只在视角的边缘留下一道道彩色线条,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自己和对手两个活物。段卿能清晰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能清楚得感觉到血液正将四肢百骸的灵力输送到胸腔。灵力被引导至右手,从毛孔中渗出,沿着剑脊覆盖整个剑身。
段卿此时才真正理解刘荃所说的“每一柄剑都独一无二,这里面的分别,只有自己细细分辨,别人是帮不了的”这句话。当灵力将人与剑结合在一起时,段卿感受到了手中剑的性格。也许因为它只是柄凡铁,比起破晓剑而言,显得十分迟钝木讷。段卿欣喜若狂,提着镀了灵力的长剑,找到泥偶招式间的一个空档,一个转身,抓住泥偶的手臂荡了一圈,长剑在他左手手腕上留下一道环形的切口,整只左手断裂开来,灵力渗进土中,它一时间真的无法自愈了。
这泥土人偶仿佛真的有痛觉一样,在被切掉一只左腕之后,那些土制的四肢痉挛起来,肌肤上不断隆起经脉一样的纹理,波纹一样四处流窜。泥偶绷直上身,张开嘴巴,做出嘶吼的样子。
段卿这次有了防备,立马转过头去,只用眼角的余光从腋下盯着石偶右手提的剑。吃一嘴泥倒是小事,要是被糊了眼睛,这架可就没法接着打了。但最终还是差了一招,他先是看见那柄石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然后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肩被泥偶两只手臂紧紧箍住。
两只泥土构成的手臂在段卿身前交叉,慢慢地收紧。这两只手臂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构造结构,渐渐看上去更像两条褐色藤蔓。泥偶轻轻一提,段卿便双脚离地,悬在了空中。段卿倒不是没有半点防备,在最后时刻总算是将盾牌扣在了胸前,左手卡在里面,为胸腔的扩张博得了一点点空间,即便勒得肋骨都快断了,总算还能小口小口得呼吸。
泥偶的手段还不止这些。段卿感觉到背后原本坚硬的泥土开始变软,自己慢慢得陷了进去,那些泥土的表层化作了流体,一寸寸覆盖上段卿的身体。从一旁看,泥土巨人好似化作了一颗正在融化的巧克力球。
谭笑非见状想来救援,但被光头男拼死缠住。光头男原本就差谭笑非一分,现在更是不敌,每一次对方剑影挥过都能撩起一串鲜血。但他浑然不觉,拖着浸红的衣服越战越勇,口中发出怪叫,招式越来越凶狠,转眼间两人已经绕着二楼转了一圈,把桌子椅子砸了个精光。
谭笑非那边一时指望不上,段卿将希望转向刘荃。荃叔在对抗紫眼影时占据了上风,魔法盾刚一招出就会被劈碎,但这局势在紫眼影拿出藏着的左手时便瞬间被颠覆。她的左手炸出一团明亮的光,然后便听见拔节生长似的声音,一段石笋从紫眼影的左臂长出,又迅速得分裂出枝节,向四面八方延展,迅速蔓延开来,呼吸间便几乎已经填满了大堂的一角。
这些石笋呈分型结构,是自相似的,每一个部分都和整体雷同。这样的结构让法师只需要一条函数便能表达整个魔法,避开了繁琐无用的细节计算,让法术更简洁高效。在黄金年代数学启蒙之前,这样复杂度的魔法是不可想象的,那时候最杰出的法师也不过能用灵力点燃一朵火花而已。
这些石笋越长越快,刘荃砍掉一节的功夫能长出十节,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一柄长刀也没了挥舞的空间,左支右挡,衣服已经被破开了几个洞,眼看着就要落败。
段卿的内心藏着浓重的个人英雄主义精神,越是在这样的时刻越是兴奋。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好来当这个“关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