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怀槿答,“妈,您放心吧,咱俩的约定,我不会违背。”
季妈妈之所以会放季怀槿独个儿从济南回到北京,也是因为季怀槿做的那些保证,能令她稍微安心。
这次回到报社,季怀槿总觉得事有蹊跷,但又弄不清个所以然出来。她想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自己孑然一身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打拼,要遇到的困难远不止这么一点。
对于记者来说,跑新闻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想抓住有用的新闻,又能抢到先机,不但要凭实力,往往也得靠运气。
季怀槿在外面奔波了好多天,一直未有什么进展,坐在办公室里唉声叹气的时候,常小柳走过来。
“别再叹气了,咱办公室的二氧化碳指数这两天因为你直线飙高。”她把手肘搭在季怀槿肩上,闲闲地说,“干记者这行儿,最重要的就是得沉得住气。等机会,等现场,等审核,干什么不得等啊。”
季怀槿不想听啰唆,连忙打断她,“行了行了,别说了,楼下请你吃香辣虾,走着?”
常小柳腰一扭,离开季怀槿的肩膀站正:“这大夏天的吃香辣虾,你是想害我长痘是不是?不过姐不怕,走着!”
她们躲开组长,跑到楼下的川菜馆子,点了满满一盆香辣虾。
店里已经开了空调,可季怀槿用筷子拨拉着不锈钢盆里的红辣椒,还没吃就感觉额头直冒汗。
她已做好大快朵颐的准备,唐叙的电话却打来了。
自从上次在季怀槿家,唐叙诬赖她故意中伤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唐叙也没再拎着外卖盒子像拎着顶罩蓝布的鸟笼一样悠然自得地走进过季怀槿的视野。
季怀槿接起电话,故意表现得像没事儿人一样,“大忙人,有何贵干啊?”话说出口的时候季怀槿就有些后悔,语气太酸,还是显得促狭了。
“没事儿,”电话那头儿唐叙的声音倒是很爽快,“这不有阵子没联系你了吗,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主要是我前些日子实在是忙。”
季怀槿知道这些都是客套话,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忙到抽不出时间打一通电话,这一通电话打不打,无非取决于想不想。但是季怀槿当然不会把心里想的用嘴说出来,她和唐叙之间已经达成过默契,他说过会对她车祸的伤势负责,既然现在伤好了,他也就仁至义尽了。
季怀槿于是说:“我最近也挺忙的,回来上班以后也是一堆的事儿。”
“你这么快就回去上班了?怎么不借机会多休息两天?”唐叙漫不经心地说。可实际上,从季怀槿第一天回到报社他就知道了。
“我不像你啊,少爷,我得养活自己。”虽然是打趣,季怀槿说的也都是实话。
唐叙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开始和季怀槿闲聊起来。对面儿常小柳只顾盯着季怀槿看,根本没顾上动筷子。
季怀槿觉得现在不适合和唐叙长聊,刚想说点儿什么挂电话,忽然唐叙一声低呼,紧接着季怀槿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骚动。
她作为记者的警觉性立马占了上风,“怎么了?”她问唐叙,“你那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好像还真是——你等会儿,我看一眼啊,”过了大约有一分钟,唐叙才重新将听筒放在耳边,“好像是有人要跳楼。”
“你在哪儿?”季怀槿这两天等待的苦闷一下子烟消云散,“现场有记者了吗?”
“应该是没有——”唐叙报上自己的位置,又问,“你不会要过来吧?看着挺危险的。”
“就是危险我才更要过去呢!”说完,季怀槿就要挂电话,唐叙在那边“哎”了半天,才把她叫住。
“要不这样吧,常小柳在吗?你和常小柳一块儿过来吧,这样到时候你们俩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挂了电话,季怀槿就作势叫服务员来买单。
“刚才是不是唐叙的电话?”常小柳问。
季怀槿觉得奇怪,按说她们连筷子都没动就叫结账,正常的反应应当是问出了什么事儿,而常小柳关心的却是那通电话是否是唐叙打来的。
季怀槿告诉她是唐叙的电话,现在有个新闻,她要跑一趟。
“我和你一块儿去,唐叙也在吧?”常小柳说。
季怀槿撇着嘴想,这两人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季怀槿有预感,这条新闻将对她意义重大,于是她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甚至连相机都来不及回去取,拉着常小柳就跑。
她们在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朝唐叙说的地点驶去。
唐叙在那里等着她们,季怀槿一下车就看到他了。
这几天气温已经很高了,虽然临近傍晚,但白天的燥热还未褪尽,唐叙穿着浅灰色的长袖衬衫,额角已经有一层细密的薄汗。
季怀槿快速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跳楼者所在的高楼有十一二层,是一幢商住两用的楼房,由低向高的五层均为商用,亮着霓虹的招牌。楼下已经围聚着许多附近居民和员工,警察也刚刚赶到,正忙着拉开警戒线,疏散围观群众。
季怀槿更眼尖地发现她和常小柳是在场唯一的记者。
她和常小柳走得急,身上没带相机,虽然在来的路上已经通知了同事送器材来给她们,但估计他还要耽搁一阵,季怀槿不愿错失这么大的独家新闻,于是连忙拿出手机拍照,争取多记录一点画面。
这时候唐叙走过来,轻轻按住她的手臂,说:“拍点儿照片回去够交差就得了,别真傻了吧唧地往上冲啊。”
季怀槿因为刚才电话里他要求常小柳同来的事情对唐叙有些芥蒂,可她自己还没察觉,只当唐叙在旁边啰啰唆唆的很烦,于是甩开他的手,说:“没看我正努力工作呢?躲远点儿。”
唐叙还想说点什么,不巧楼下的警察打开扩音器,对天台上的跳楼者喊话,喇叭里传来嘶嘶啦啦的干扰声,将他打断。
季怀槿远远地看见天台上又多了几个人,像是便衣或心理专家一类的角色,他们站得远,用手机照出来,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季怀槿忍不住小声抱怨:“没有专业器材根本不行,要是能上去就好了。”
唐叙闻言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季怀槿手里没拿稳,手机摔到地上滑了出去。
“你是不是疯了?你只是个小记者,不是警探,真拿自己当英雄啊。”唐叙口气不善,季怀槿听着,也有点儿不乐意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幸亏常小柳在一旁打圆场:“老季,要不你先跟附近的居民打听一下来龙去脉,拍照这种事到时候器材到了再拍也不迟,而且我看这新闻也上不了那么大版面,估计不需要放图片。”
“常小柳有经验,你听她的吧。”唐叙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一些。
季怀槿心里还是不服气,可独家新闻要紧,她不想和唐叙一般见识。
“季怀槿——这里有叫季怀槿的吗?”
季怀槿正想去和旁边的中年人搭讪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看过去是一名警察透过扩音器在人群里找“季怀槿”。
她挤过去,站到警察面前,“我就是季怀槿。”
警察关掉扩音器,面对面地问她:“你就是季怀槿?和楼上的那人什么关系?”
距离太远,季怀槿虽然看不清跳楼者的长相,但无论身形还是轮廓,她都不觉得是她认识的人。
“我不认识他。”
警察不甚在意地哂笑一声,“不认识?那干吗点名道姓叫你上去?”
“叫我?”季怀槿真有点蒙了,“您确定他叫的是我?”
“你是不是季怀槿?”
“我是季怀槿,可我真不认识楼上那人。”
警察有些失去耐心,挥了挥手上的喇叭,说:“行了,你不认识他,他认识你,你上去一趟吧,好好劝劝,拣着好听的说,先把人哄下来再说别的。”
警察误以为季怀槿与跳楼者有纠葛,男女之间的纠葛,八成是感情上的事,是以明明认识得深,却硬要装成陌生人。
可季怀槿是真的不认识他,她一方面觉得有些害怕,一方面又按捺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想要上去看个究竟。
她刚往前走了两步,手腕被唐叙抓住。
“我陪你上去。”他说。
季怀槿不置可否。她毕竟也有些胆怯,有唐叙陪着还能壮壮胆。
她听见身后的警察对同事说:“我知道为什么要寻死觅活了——为了这么点事儿,真不至于。”
季怀槿偷偷吐了下舌头,压低声音对唐叙说:“警察以为咱俩和跳楼那人是三角恋。”
唐叙听她这么说,抬头看了一眼,紧接着发出不屑的声音:“要真搞三角恋,咱俩也不跟他呀——你说对吧?”
唐叙说这话的时候,季怀槿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这个表情,季怀槿再熟悉不过了。曾几何时,唐叙面对她的时候,就总是只有这一种表情。
不屑。对,就是这样不屑的表情。
季怀槿也忘了和唐叙生气,笑着说:“要真搞三角恋,我宁可跟他,也不带你玩儿啊。”
说完,季怀槿就先一步走到电梯前,唐叙追了两步,在她背后怏怏地说:“季怀槿,你这人真恶毒。”
电梯门上映出他俩模糊的影子,一前一后,各自都是彼此熟悉的姿势。这一刻,就好像一切与从前一样,未有分别,她还是十几岁那个开朗同时又有些自卑的少女,他也是那个嚣张狂妄却又英俊的男孩儿。
他们这样站着,亲近而疏远。
唐叙忽然很想告诉季怀槿自己的秘密,可是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电梯门却蓦地开启。
于是忽然一下子,他们就都长大了。
一念之差,一生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