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里的长辈有个不成文的老理儿,如果自己的孩子哪天到别人家去蹭了顿饭,甭管是顿便饭还是鸿门宴,过两天都非得请回来不可。所以孩子们早就被家长叮嘱过了,除非是铁瓷的关系,不然不许没事儿去人家吃饭。
季怀槿被邀请到段梓棋家做客,就因为那天她团结友爱地把段梓棋带回了家。
其实院子里的人早就知道季怀槿是司令的外孙女,只不过司令对他们一家子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大家也就不好表现得太过殷勤,但不管怎么说,段梓棋的爸妈觉得还是一定要请季怀槿到家里来坐坐的。
季怀槿喜欢段梓棋家,可能是因为这是她搬来以后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也有可能是因为段梓棋家和她现在住的地方一样拥挤。
这种拥挤却又明亮的感觉很好,像是幼儿园手工课上用塑料纸折出的四四方方的小格子,所有琐碎的事物被有条不紊地安置其中,让年轻的季怀槿觉得丝毫没有华丽事物带来的压迫感。
段妈妈事先准备了许多食材,做了一大桌子菜,席间又是夹菜又是嘘寒问暖的,让季怀槿觉得实在太隆重了。季怀槿的爸妈都不是特别上场面的人,得知孩子要去别人家做客,也就只当是去吃顿便饭那么简单,除了嘱咐季怀槿懂点礼貌,其他的多一句都没说。所以饭桌上对于段父段母的询问,不论是自家情况还是司令那边儿的事,只要是她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段妈妈觉得季怀槿这孩子处事大方,虽然长得不算多漂亮,但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眼尾流光溢彩,别提多叫人喜欢了。
段梓棋的妈妈不是部队里的人,在一家英语培训班里教英语,她再三告诉季怀槿,如果想补习,她就把她安排到自己班上亲自教,还约好了周末让袁子卿带着季怀槿去旁听。听说季怀槿喜欢轮滑,又提议哪天开车领着段梓棋和她一起到地坛滑旱冰,晚上再去吃一顿涮羊肉。
而段妈妈也是个聪明人,邀约的话说过也就过了,并不强迫。饭后她坐在客厅为季怀槿削苹果的时候,还嘱咐季怀槿要好好学习,遇到任何困难只管对段梓棋说。
段妈妈的热情极大地感染了季怀槿,让她觉得在段家度过的这一晚格外美妙,简直就像她从前在她最好的朋友丁丁家那样舒适自在。
刚一过八点,段妈妈就让段梓棋送季怀槿回家,说别回去晚了让父母担心。
段梓棋家和她家中间就隔了三栋楼,可段妈妈还是坚持天黑了男孩子就得送女孩子回家。
她和段梓棋走在回家路上,一开始两人都有些沉默,段梓棋是因为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一晚妈妈的过分热情,而季怀槿则是完全沉浸在日后或许会多一位新朋友的喜悦当中。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埋头走路的段梓棋,故作不经意地转头问他:“哎,那天……你干吗打唐叙啊?”
段梓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半晌没有答话。虽然他妈妈看上去很认可季怀槿,可他是一个挺慢热的人,没那么快就跟人建立起友谊,掏心挖肺地说心里话。但他知道自己总得说点儿什么,于是在走到目的地之前,他才开口说:“我就是有点儿看不惯他。”
“你俩不是朋友吗?”季怀槿又问。眼看要到家了,他俩停下脚步,改成面对面的姿势,她看着他,而段梓棋却盯着地面。
“朋友也有闹别扭的时候。”段梓棋避重就轻地说,他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才不指望别人了解。
“你说得对,”季怀槿乐了,笑容在静谧的月色下显得清亮,“你应该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更何况——有时候唐叙那人是挺讨厌的,别说你了,我都时常有冲动想上去揍他一拳。”说着,季怀槿比画了一个倒钩拳的架势,最后学着李小龙抹一下鼻子,逗得段梓棋也跟着笑了。
“行了,快回去吧。”段梓棋同她道别。
季怀槿跟他摆摆手,因为心情莫名愉悦,往楼里走的时候脚步变得轻快。
段梓棋背对着路灯光,目送季怀槿的背影。他觉得这女孩儿挺神奇的,与骆优和陆柳濛都不一样。今晚他们交谈虽然不多,但她却清清楚楚地让他知道,她是站在他这边的。这是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对于段梓棋来说这支持非常重要,简直是弥足珍贵。
唐叙虽然是他的朋友,可在他的生命中,却霸占了太多的东西。今晚这个不起眼的女生,却以贬低唐叙的方式,给了他最直接有力的肯定。
段梓棋看着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来,季怀槿的侧影在楼道转角一下子也跟着亮起来。
“哎!”段梓棋忽然喊了一声,远处背着书包的女孩儿顿了一下,从楼梯上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明天语文课要默写课文,别忘了!”他笑着说。
“放心吧,记得呢!”季怀槿用力挥了挥手,“我走了啊,明天见。”
“明天见。”段梓棋说完,转身踏着街灯的投影离开。
少年人的世界往往就这么简单,烦恼会被无限放大,同样快乐也总能轻而易举地战胜烦恼。段梓棋有了自己的盟友,季怀槿也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傲慢的唐叙,欺负季怀槿的唐叙,让刚刚道别的两个人一下子建立了默契,并且由衷地感觉到,原来生活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糟。
季怀槿刚一踏进家门,家里的电话就响起来,袁子卿先接了,说了一句就示意季怀槿过去。
季怀槿溜进沙发里,用脖子夹着听筒懒洋洋地问:“谁呀?”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然后季怀槿听见唐叙的声音不太真实地通过电流传到耳边:“听说你今天去段梓棋家吃饭来的?”
她万万没想到唐叙会打过来,纳闷地问:“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再说了,关你什么事儿,季怀槿在心里补充道。
“你,你干吗去他们家吃饭?”
“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季怀槿听他口气犹豫,忍不住不耐烦起来。
袁子卿在一旁拍了拍季怀槿,提醒她和同学说话注意态度。
而唐叙似乎根本就没有做好打这通电话的准备,季怀槿嗓门一高,他就开始自乱阵脚,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你数学作业写完没有?那什么……我其实就是想找你对下答案,刚给好几个人打了电话,都还赶着呢。”
“我还没写。”季怀槿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不想和唐叙继续说下去。
“怎么还没开始写呢?”唐叙一听这个,心里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这丫头一定在段梓棋家玩得忘了时间,不然这都八点多了还没开始写作业,晚上肯定不想睡觉了,“今儿数学作业特多,我都写了一个多小时,你估计得奔着仨小时写了。”
“行,那我去写作业了,不和你说了。”
“哎,等会儿,”唐叙觉着季怀槿要挂电话,赶紧喊住她,“正好我英语还没写完,一时半会也不睡,要不你到我家来写吧,有什么不会的我还能给你讲讲,写得快。”
唐叙这么瞧不起她,季怀槿气得眼睛直冒火,声音陡然拔高两度,“用不着,我自己能写。”她不顾唐叙还在那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言简意赅地回绝道,“我挂了。”说完不留情面地撂下电话。
唐叙那句“要不我先把答案告诉你”还没说完,就听见听筒里传来一片苍白的“嘟”声。
他举着电话的手僵在空中,觉得自己丢脸死了,而且出奇地愤怒。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挂他电话,这个不识好歹的死丫头,他都说帮她了,她居然不领情。
而且她能去段梓棋家,却不愿意来他家。
唐叙把无绳电话甩到床上,一个人坐在窗边愤愤不平地想,她季怀槿有什么可牛的,长得不好看,学习又不好,脾气倒挺大。而且她怎么这么不知道检点,一大姑娘跑到男生家吃饭,还待到那么晚,一点儿不知道害臊!
唐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进客厅接了一大杯冰水,咕咚咕咚地灌进喉咙里。
他喝了水,整个人清醒不少,思路都变得异常敏捷,他从季怀槿的态度,联想段梓棋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古怪行径,忽然意识到,只有一个理由能将这一切都解释通。
答案在他冰凉的喉咙里呼之欲出。唐叙捏着玻璃杯的指节不自觉地使力。
原来是这样。
季怀槿这个妖精。
因为快到期末,所以往后这段时间的作业格外多。季怀槿做作业的速度慢,应付起来原本就吃力,更别说她还有“朗诵比赛”这一额外压力。
她来北京后头回感到课业上的力不从心,所以神经时常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要完成的事情太多,季怀槿不得不晚上熬夜,夜里睡眠质量又不好,上课的时候老走神儿,吃完晚饭就困得不行,必须得眯上一个小时才能做事儿。每次袁子卿叫她起床的时候,就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刚刚闭上眼睛,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季怀槿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团混乱,“念字典”已经停了有一阵子了,“朗诵课文”的时间也被一再压缩,经常念上两句就觉得作业还没写完,一下子就分了神儿,心里慌得要命。
不过终于在期末考试到来之前,她的精神崩溃之前,“朗诵比赛”的决赛如期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