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转身看一眼旁边的洛羽痕,他的脸枕在手臂上,已然睡着。
她看着他的睡颜,不由得看痴了。
睡眠隐去了他脸上的妖艳之气,五官完美到如梦境般不堪一触,几缕青丝贴着他的脸颊柔顺地滑落,显得脸色如瓷器般洁白。唐果尽情地看着美人,却端详出问题来: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薄唇也毫无血色,竟然像个病重之人,是她多心了吗?
唐果伸出手去,想试一下他脸的温度。她的指尖还未触及,他的睫毛就颤了一下,睁开了眼睛,被睡眠洗濯得清亮无比的眸子流转一下,目光落在她僵在半空的手指上。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懊悔,显然是嫌自己醒来得太早了。他不甘心错过这次机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脸往前探了探,拱进她的手心,眯了眼,惬意地蹭了蹭。
她却发出一声惊呼:“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洛羽痕的手指冷如寒冰!
他的眼神暗了一下,旋即笑道:“妻主替我暖一暖吧。”说着将两只手合在她的手上,作势往她的袖管里钻,却又怕冰到她,停在了腕上,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把病容掩去了。
唐果呆住了,不知如何反应,只拂开他的手,洛羽痕一时间没了动静。
她觉出不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冷不丁扑上去,将他的袖子扯出来看,果然不出所料!在他有意掩起来的袖上,唐果看到了一块深色的痕迹,能嗅到淡淡的血腥之气。
她有些惊慌地看着他,颤声道:“你……”
洛羽痕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袖子,微笑道:“妻主不必担忧……”正说着,他身体突然一阵抽搐,他急忙把脸扭到另一边,手捂住嘴巴,暗色的血沿着指缝渗出,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唐果急忙爬起来替他轻轻地拍着背,带着哭腔道:“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
他缓过神来,揩去嘴角的血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抚上她的脸庞,笑道:“傻瓜……我这只是宿疾,无碍的。”
唐果登时无语,想着他明明有病在身还替自己疗伤,不由得暗暗生气,脸色沉了下来。
他却忽然往她的怀里一拱,甜腻地磨蹭了一下:“妻主心疼为夫,为夫很开心呢……”
那欣喜的语气,全然不似假装,她的心忽然柔软了一下。
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满眼都是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事物,哪怕是小狮子,在听到了他和蝠影的密谈后,也变得那么不真实;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无意间让她安了心。
虽然唐果一直告诫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学会保护自己,可是洛羽痕一个小小的动作和眼神,让她似乎瞥见了一点情真意切的流露。一瞬间她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该不该再交付出一点信任。
洛羽痕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只懒懒地靠在她身上,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嘴角噙着一个满足的微笑。
她轻轻地碰了他一下:“喂,你的病要不要吃药啊?”
“要的……吃了药就好了。”
“那要吃什么药,我去给你抓?”
他睁开眼睛,头轻挪了一下,却还是枕着她的肩膀没有离开,仰视着她的脸,微笑着说:“妻主对我真好。”
她感到有点不自在,解释道:“没有啊,你替我治伤,我回报你是应该的。”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换成哀怨:“妻主不要说得这么疏远,羽痕听了会伤心的。因为我是洛羽痕,所以才对我好,好不好?”说着黑眸中居然迅速蓄起两汪热泪,脸在她的颈窝蹭啊蹭的,把眼泪蹭了她一脖子。
这么会卖萌的男人,还真让人受不了!唐果无奈道:“好啦好啦!”
他这才破涕为笑,手一伸,环住她的腰,笑得幸福无比。
她又想起刚才没有进行完毕的对话:“那个,药……”
“药放在家里了,我出门忘记带,这里买不到的。”
“啊?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妻主训斥得是……”
“如果不及时吃药,后果会很严重吗?”
“大概会死吧。”他淡然地说道,就像在说别人一样。
她吃了一惊:“那快回家吃药吧!你家在哪里?”
“家太远了,不想回去,不想离开妻主。”
“啊?还很远啊?不要任性了,快去快去!”
唐果用力推了他几下,他却仍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她身上,不舍地看着她:“为夫陪妻主用完早点再走,可好?”
她犹豫了一下:“可是……你的病耽搁得起吗?”
“一时半会儿无碍的。”
“那好吧。”
他欣喜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就向外走去。
“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们也住在这家客栈,出去要是碰到……”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妻主总不能躲一辈子吧。羽痕会保护妻主,不被任何人欺负!”
“出去以后,不要再妻主妻主地叫了,让别人听到不好。”唐果想了想道。
洛羽痕嘴角一撇,惊慌失措地说道:“为什么不让羽痕称呼妻主?妻主不要羽痕了吗?妻主不要抛弃羽痕……”
又来了……唐果无奈,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她对着在她肩头猛蹭眼泪的家伙嚷道:“好啦好啦,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啦!”
转眼间洛羽痕破涕为笑。
两人挽着手臂,沿着楼梯,亲亲热热地来到客栈的饭厅。他拉着她在临街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一些清粥小菜。
唐果忽然感觉窗外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脸上,几乎烙疼了皮肤,她抬头迎着那目光望去。
小狮子僵直地站在窗外几丈远处的街道上,正直直地看着她,目光中糅合了又惊喜又痛苦的复杂情绪。他满脸疲惫,眼睛周围有重重的黑眼圈。
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往窗边走了一步,猛然记起昨晚发生的事,又惊惶地向后退去,似乎立刻就要拔腿逃命。
身后忽然一紧,洛羽痕环住了她,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句:“妻主莫怕,有为夫在。”
她的情绪顿时镇定了许多,却仍是忐忑不安。她转身拉住洛羽痕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还未迈出一步,眼前黑影一晃,小狮子已然不知何时进到了店内,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她瞟了瞟窗外他方才站着的地方,再看看面前的家伙,心中叹道:这家伙玩的是瞬间移动吗?
小狮子用阴冷的眼神扫了一眼洛羽痕,沉声道:“他是谁?”
她的胸口顿时被堵了一下。这个家伙整夜追杀她,终于被他追上了,还要来质问她身边的人是谁?
肚子里有千百句的咒骂在上下翻滚,到嘴边却成了:“他是金大少爷。”
她是想骂他,如果实力允许的话,她还很想踹上一脚。然而,她却悲哀地发现,她对这个欺骗自己、甚至要杀了自己的人恨不起来。
洛羽痕轻轻地笑了一下,亲昵地拥着她:“妻主说得没错,与果儿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正是在下。”他抬眼看向小狮子,嘴角的弧度没有改变,眼中的温度却骤然寒到刺骨。
小狮子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看也不看洛羽痕,只是死死地盯着唐果,眼中是盛怒的火焰:“他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愤怒落在她眼里,只觉得分外可笑,唐果心头一直没有燃烧起来的那团火,经他这样一激,噌地就烧了起来。
唐果怒极反笑:“真真假假,与阁下何干?”
小狮子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他强抑着情绪,用商量的语气低声道:“果儿,昨夜的事,可否听我解释?”
她冷冷地笑道:“您可千万别解释!阁下的事情知道多了会没命的。”
小狮子的嘴角绷得紧紧的,脸上毫无血色,黑色的双眸里燃烧着痛楚和焦灼。
看到他这副样子,唐果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曾是她宠爱着、欺压着的小狮子啊……心刚刚软了一下,唐果却又想起他那扑朔迷离的身份,硬是狠下心肠,目光移到远处,不再看他。
他沉默一会儿,艰涩地说道:“果儿,无论如何,你我还有主仆的关系在……”
“呵呵……我命里可担当不起您这样尊贵的仆人,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
“果儿……”小狮子越发手足无措,向前迈了一步,伸手企图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洛羽痕突然将她掩至身后,抬手挥出一掌,打在小狮子的手臂上。小狮子毫无防备,冷不丁吃了这招,居然接连后退了几大步方稳住身形。
四周的客人哄的一声四散而逃,嚷声四起:“打架了!打架了!”
这一闹,却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小狮子却暗暗地感到心惊。简单的一招,他感觉到对方功力之深厚。唐果身边怎会出现如此高手?他接近她究竟有何目的?小狮子心中惊怒,盯着洛羽痕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羽痕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转身拥住唐果,斜睨着他,眸中寒光乍现:“你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吗?果儿与你,再无瓜葛了。”
小狮子面色肃杀:“果儿与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怎么会轮不到?”洛羽痕好笑地扬了扬眉,“果儿是我的妻主,我是果儿的夫君,我当然管得。”
“你……”小狮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面色涨得赤红,身形一动,猛然出击!
洛羽痕见他突然袭来,并未抬手抵挡,只是突然转身,将身边的唐果护在怀中,而将脊背毫无遮拦地暴露给了对手。
电光石火的瞬间,唐果猛然醒悟:洛羽痕抱病在身,根本没有力量抵挡这一击!她一声尖叫:“不要——”
不过为时已晚,砰的一声闷响,重重的一掌击在了洛痕羽的背心,他整个人顿时向前俯冲下去,她也跟着被带倒在地,他却在倒地时努力地用手肘撑住身体免得压到她。
倒地的一刹那,他的口中喷血,沾染了她肩头的衣裳。他揩了一下嘴角,充满歉意地笑道:“抱歉……弄脏妻主的衣服了。”
“羽痕……”她颤着声音轻唤了一声,全身都在发抖。
“妻主莫要担心……为夫暂时还死不了。”他低头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沾染了一点血迹在她的额头上,他又带着歉意地伸指替她揩去,“又弄脏妻主的脸了……为夫真是没用,尽给妻主添乱……”
此情此景惹得围观的众人一片唏嘘,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传来:“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那边的小狮子对于两人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的行为忍无可忍,怒道:“你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唐果顿时怒不可遏,跳起来疾步到他身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怒吼道:“你都把他打伤了,你还要怎样!”
小狮子隐忍地咬了一下牙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果儿,你不要轻信他人!”
“哈哈哈!”她笑了,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谢谢你的忠告!我的确太轻信他人了!”
“果儿……”他急切地叫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被她的讥讽打断。
“那么请问我忠实的仆人,你是专程来杀主人我灭口的吗?”
“果儿,”他的声音里满是颓丧的悲凉,“小狮子绝不会杀果儿。”
一声“小狮子”,让她忽然失去了力气,以至于他再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腕时,她竟然无力挣脱。他只轻轻地一扯,就将她扯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
她心里想着要推开他,要离这个麻烦的人物远些。可是他附在她耳边啜泣一般的呼吸声,却让她的手臂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呆呆地让他抱着,眼神茫然。
她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紫色云烟般的身影,一对寒冷的眸子看过来,几乎将空气冻结。待她醒悟过来是洛羽痕绕到了小狮子身后的时候,只见洛羽痕的手轻轻地扬了一下,一点银光一闪即逝,小狮子闷哼一声,身体忽然软倒在地。
唐果大惊失色,伸手去拉小狮子,却根本拉不动。小狮子跌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冷汗迅速打湿了额前的头发。
她冲着洛羽痕嚷道:“你对他做什么了?!”
洛羽痕静静地立在原地,脸上一片阴冷,沉声道:“妻主心疼了吗?”
“这不是一回事好不好!你到底把什么东西打到他身上了?快给他弄出来!”
“不过是根游魂穿心针罢了。”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满脸惊慌,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什么针?”
“游魂穿心针射入血脉之中,会随着血液流动游走全身经脉,中针者剧痛难当,三日后,穿入心脏而亡。”
“啊?!这么毒辣?!”
“我还没说针上稍微喂了一点毒呢。”
唐果倒吸一口冷气,跳过去揪住了他的衣角:“你能救他的,对吧?你不会就这么杀了他的,对吧?”
“谁让他敢抱妻主!”洛羽痕的手指抚上她因为紧张而苍白的脸,“妻主这样关心他,为夫好痛心呢……”
唐果猛然意识到这个家伙极其善妒,自己表现得越紧张,他就会越想置小狮子于死地。她看了一眼那边痛苦挣扎的小狮子,努力地镇定下来,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我……我不是关心他!可是……毕竟我也与他主仆一场,他这样死了我心里反而过意不去!”
洛羽痕低头看看揪住他袖口的小手,那双手因为紧张而捏得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抬手捏了捏她笑得无比僵硬的脸,苦笑道:“妻主不愿他死,为夫自然不敢让他死……”
唐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就是说啊!大家不过是起了一点小争执,哪里至于杀来杀去的!你快去替他把那个什么针拔出来吧!”
“可是,游魂穿心针需要用特别的手法,辅以极强的内力摧动才能逼出体外。为夫现在旧疾发作,内力大损,没有能力替他取出来。”他无奈地说道。
她的心又嗖的一下提起来了:“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只能让他忍几日,待为夫回家吃了药,恢复了内力,才好回来帮他取出。我会尽力在三日之内,日落之前赶回的。”
“忍几日?”她回头看了看痛苦得几欲昏厥的小狮子,心中钝痛,“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不能让别人给他医治吗?”
他瞥着她焦急的脸色,心中越发不爽,哼了一声:“为夫下的针,世人再无第二人能取。若是硬来,必死无疑!妻主若是不信,不妨试试。”
这事关重大,她赌不起。
唐果眼泪汪汪地揪着他的袖子道:“那,你快回家吃药吧!你的病也不能再耽搁了!”
他清冷地瞅着她:“妻主究竟是担心为夫的病呢,还是担心那人的命呢?”
“你为何要如此斤斤计较……”
“为夫就是要计较!”
“好啦好啦,我是担心你的病好不好?”
他有些酸涩地笑了,上前一步拥住她,脸埋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有妻主这句话,羽痕满足了。妻主就是骗骗羽痕,羽痕也是开心的……”
洛羽痕的唇翕动着轻擦唐果的耳垂,让她没来由地心中生出些内疚来。心一软,她柔声道:“我其实,是真的很担心你的病……”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忽然把脸埋在她的颈上。手臂传来的力道加大,唐果挣扎着动了两下,只得作罢。
“为夫离开的时候,不准你照顾他,不准你心疼他!”
洛羽痕亲吻了一下她额头,便松开了她,后退一步,眼睛里闪烁着碎星般的光彩。
“为夫这就去了,妻主在此等我回来。”洛羽痕微笑着说完了这句话,就像要出远门的丈夫叮嘱妻子一般自然。他旋即转身走出客栈,淡紫的身影闪了几闪,消失在人群中。
唐果望着他的背影如烟雾般消散,不由得愣了一会儿。刹那间,她竟有些怀疑洛羽痕的出现是否是个幻觉。
身后传来的呻吟声却提醒了她,这不是幻觉,他不但出现过,他还在小狮子的身上种下一根毒针!
唐果急忙转身奔到了小狮子身边。他的身体蜷曲在地上,意识有些模糊,眼睛虽然半睁着,却失去了焦点,涣散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身子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喉中发出沉闷的呻吟声,显然已痛至骨髓,身上的衣物已然被冷汗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