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狮子……”她颤抖着唤了一声,他的睫毛随之抖了一下,似乎想看她一眼,却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
她努力地将他软绵绵的身体扶了起来,一步三挪地往楼上走去。
她好不容易将他扶进了房间,将他扶到床上的时候,却发觉他不再发出声音。她以为他痛得昏过去了,急忙往他脸上看去,却见他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表情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小狮子?好些了吗?”
他轻合了一下眼皮代替了回答。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期望游魂穿心针带来的痛苦只是最初那一阵,缓下来之后就不要再那样痛了。
他的眼神游移了一下,落在她的颈上,眼中突然现出怒意,伸出手到她的脖子上,用力地擦拭,擦着擦着,眼眶微微地发红了。
她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方才洛羽痕一定是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吻痕!他是故意的!连这种小手段都使得出来,这家伙还真够歹毒!
她一把握住小狮子的手,柔声道:“好啦,不要管这些了!你刚好些,不要乱动了!”
他的呼吸变成焦灼的喘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微微发抖。突然,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揪扯着被子不住地挣扎,牙关咬得青筋暴起!
她手足无措地想抱住他,可是根本抱不住。听到他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担心他把舌头咬断,唐果扯了一条毛巾过来拧了几下,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咬着。然后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俯身在他的耳边一声声地唤着:“小狮子……小狮子……会过去的……会好的……”
这痛楚的发作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等他终于安静下来,嘴里的毛巾滑落在了枕边,已被他咬得破碎不堪。当唐果拿来干毛巾拭着他额上的冷汗时,他感觉到了,失神的眸子颤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睛。
看着他干裂的嘴角,她意识到他自昨夜起就水米未进。
她将他的头略略托起,将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喂了一口。嗓子得到了些滋润,唇翕动一下,他低唤了一声:“果儿……”
嗓音沙哑不堪。
她哽咽道:“不要讲话了,趁着不痛,快睡一会儿吧……”
“果儿……”
“不要讲话啦!还不赶快休息一下,等会儿又要痛了……”
他却固执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告诉果儿……我的名字……”
她的眼中一热:“好啊。”
“我的名字叫作……寒非离。”
“寒非离,我知道了……”她悄悄地拭去了眼角的泪花,真是的,不过是告诉她名字而已,为什么就感动得哭了?
或许是因为他终于肯坦诚相待了吧。
孤身漂泊在外的她需要被真诚地对待。
他吃力地说了下去:“我其实是……”
“小狮子,求你休息一下吧,你太累了。”
“果儿不愿意知道吗?”他的眼中满是失落的凄凉。
唐果不由得头疼道:“不是啊,只是你需要休息。等你好了再跟我说,好吗?”
他的眼神却暗淡了下去,嘴角浮出一个凄然的笑,喃喃地道:“本该如此……自己怀了假意,如何求来真心……”
“唉!我不过是让你以后再说啊,你想太多了。”
“果儿不必安慰了……”
“哎呀!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说吧!”
寒非离眉间的抑郁立刻释然,嘴角也有了笑意。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说话的力气,他缓缓地说道:“我是已亡之国日晟国国君的第三子……”
日晟国,位于天恒国东,三面临海,面积虽然不大,却美丽富饶,国力颇为强盛。天恒国皇帝将其吞并之心蓄谋已久,只是日晟国国土面积虽小,兵力却强大,天恒国对其也颇为忌惮。但天恒国志在必得,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强攻数年,终于将日晟国吞并。
日晟国被灭国的过程中,皇族血脉落入敌手,却没有被立刻杀掉,而是遭到了血腥可怕的严刑逼供,为的是让他们说出传说中的日晟国的秘密。
一个关于宝藏的传说。
传说日晟国的开国国君拥有一个巨大的宝藏,藏宝之地的墙壁都是由黄金堆砌而成的,奇珍异宝遍地都是,随便拿出一件来都价值连城。
至于这些珍宝从何而来,却众说纷纭,而传说的版本也是五花八门。
而凭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般的故事,天恒国皇帝就相信宝藏真的存在。他坚信日晟国国君收藏了一张神秘的藏宝图,只要得到它,就可以得到巨额的财富,使国力极端强大,永世不灭。所以,吞并日晟国,并非只是看中了其富饶的土地,更是为了夺得传说中的宝藏。
于是,日晟国惨遭灭国之祸,被俘虏的皇室成员也受尽了折磨,到最后竟没有一个人生还。
日晟国沦为阶下囚的皇族全部死于非命,无一幸免。只有三皇子寒非离,在外随师父学习武艺而得以逃脱。
得到亡国的消息时,追兵已然赶到,其中不乏武功高手。师父拼了性命护他逃出,寒非离考虑到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就和师父一起扮成平民模样,伤势较轻的他背着重伤的师父冒险进了京城。师父的伤势很重,命在旦夕,他要带师父求医,师父却竭力阻止。因为两人已被通缉,他们身上的伤口正是特征之一,就医难免有暴露的危险。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死去。而身无分文的日晟国三皇子寒非离,连安葬师父的能力都没有,这才有了卖身葬父这一出。
所以,寒非离卖身所葬的,并非父亲,而是师父……
在语句尽量简短的描述过程中,寒非离的剧痛已断断续续地发作了三四次,话尚未讲完,就在一次发作中昏厥过去。
唐果手伸到他的颈边试了试,发现他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这样下去铁定着凉。于是,她请店小二帮她买了套男装送来,将剩下的铜板打发给小二作为小费。
唐果费力地抬起寒非离的胳膊,用毛巾浸了热水替他擦去身上的汗水,再一件件地换上衣服。照顾昏睡的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累得够呛,平日里那些吃豆腐占便宜的念头压根没顾得上。替他穿底裤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他紧实的小腹,眼睛忽地就睁大了,惊讶得挪不开目光。
他小腹右侧光滑的皮肤上,赫然有一朵红色的五瓣花,色泽艳丽欲滴。
胎记?不可能!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绝美的胎记!
文身?一定是文身!
嗬!他居然在这个诱惑的部位文这般风骚的文身!真看不出,外表清纯的小狮子原来如此闷骚!唐果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摸一摸那花朵。
寒非离的身体突然猛地颤了一下,剧痛又袭来了。他从昏睡中痛醒了,身子一挺,猛地翻滚了一下,若不是唐果护得及时,他就从床上掉下去了。他就势抱住她的腰身,手臂上的力气几乎要将她的腰勒断。他额头抵在她的腰上,拼命地磨蹭,企图抵消一点痛苦,喉中溢出压抑不住的嘶哑的呻吟声。她因他所受的痛苦而发起抖来,一边紧紧地抱住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洛羽痕。
等这一阵疼痛终于过去,寒非离累得瘫倒在她的怀中一动也不动了。他合着眼睛,呼吸微弱。她也不忍将他放下,就那么坐在床沿抱着他,让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一阵阴冷的风掠过,唐果的动作滞了一下,心中多了一丝迷惑:明明没有开门窗啊,哪里来的风?
屋内的光线似乎忽然暗了许多,唐果脊背上莫名地掠过一阵寒气。她猛地回头看去,就见她身后几尺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身周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她吓得惊叫了一声,向床内倒了一下,压在了寒非离的胸口。
这一压便惊动了昏昏沉沉的寒非离,他睁开眼看了一下,急促地说道:“蝠影,不准伤害她!”
那个黑影冷淡地回道:“我没碰她,是她自己胆子小。”
黑影飘忽了一下,直接从她身旁掠过,飘至床前。
“少主子中了毒针,需立刻就医。”
她开口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下针的人说三日内会返回替他取针的。”
她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她就感觉蝠影的身上嘭的一声升起一团寒气,语声寒冷彻骨:“替他取针?百变妖狐那等妖孽只会害人,哪里会救人?!”
洛羽痕的外号叫作“百变妖狐”吗?看来她叫他“小狐狸”还真叫对了。
“他说过会回来的。”她轻声回答,语气里满是信任。虽然洛羽痕妖艳得不似凡人,行为也诡异莫测,但她愿意相信他。
蝠影毫不掩饰他的鄙夷:“百变妖狐何曾言而有信!等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她也动摇起来。如果洛羽痕真的不回来,那小狮子的命可就枉送了!她犹豫道:“他说过他下的针,世上无人能取。”
“往南百里之地,有一个叫作蝶谷的地方,居住着天下第一名医蝶谷医仙。不过此人性情古怪,外号又叫‘杀人大夫’,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试一试。”
唐果心中虽有疑虑,但事关小狮子的性命,便点了点头。
她和蝠影不眠不休日夜兼程,赶到蝶谷时,已是第三日的清晨时分。两人都疲惫不堪,但是他们一刻也不敢耽误,途中除了偶尔喝口水,不曾吃过半点食物。
随着时间的流逝,寒非离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脸色青白,呼吸微弱。即使疼痛不发作的时候,他也没有睁眼的力气。
入谷之后,水声不绝于耳。一道窄窄的瀑布从右侧的山崖上垂直落下,形成一道宽宽的溪水,横贯仅有几十米宽的山谷,最后在山谷的左侧石壁底下消失不见了。仔细看去,原来那边有一处大洞,深不可测,水流全数灌入了地下。
这一条溪水截断了入谷的去路,溪上搭有一座木桥,连通了道路。
她抬脚就想跑上桥去,身后的蝠影叫了一声:“站住!”她不解地站定了。
蝠影一顿数落:“这谷中处处是机关,怎会搭一座小桥供人通行?不用想也知道是个陷阱!你这女人究竟长没长脑子?这种小桥一看就有诈,直接飞过去就得了!”
言毕,亲身示范,抱着寒非离轻飘飘地飞起,直接落在桥对面。
然后,就听轰的一声,地上突然出现一个黑洞,蝠影就在唐果崇拜的目光中,猛然沉陷入地面……在他身影消失的一刹那,他奋力地将寒非离的身体抛了出来……
这一次唐果反应没有滞后,足尖一点腾空而起,接住半空中的寒非离,却因为轻功运用得不熟,狼狈地跌落在地面,结结实实地给寒非离当了一回人肉垫子,砸得她几乎吐血……
缓过神来时,唐果从寒非离的身子底下钻出来,爬到蝠影消失的地方,她惊恐地发现,地上根本没有陷阱一类的洞口,地面完好无损,草皮似乎都原封不动!
这是什么鬼陷阱?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试探了一下,结果只踩到坚实的地面。蝠影哪里去了?就这么被活埋了吗?
这一路走来,虽然她受尽了他的欺负和唠叨,但只要看到他黑乎乎的身影,她就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如今他突然消失,她顿时感觉茫然失措,心中满是恐慌。
唐果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趴在地上一寸寸地用手指甲抠着泥土,呜咽道:“鬼魂兄,你出来……”
直到指甲都抠出了血,也没有找到地面有什么破绽。她想到谷中满是毒物的情形,便知谷主之毒辣,蝠影恐怕凶多吉少了。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发觉日已西斜,唐果顿时心中一寒。今天是小狮子中针的第三天了,按洛羽痕的说法,日落之时是小狮子能撑到的最后时刻,没有时间再耽搁了!蝠影跌入陷阱时把他抛上来,就是指望她能带着他找到蝶谷医仙!
一念至此,唐果伏在地上拜了一拜:“鬼魂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愿,带着小狮子去找蝶谷医仙,把他彻底治好!你安息吧!”
唐果擦掉泪水,又看了看小狮子,他还在昏迷之中。两天饱受折磨又粒米未进,他的两颊都凹陷了下去,她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将他拉到自己的背上,艰难地背着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去。
随着太阳一点点下沉,山谷中的光线越来越暗,道路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堆堆的青石,看上去像是人工垒起来的,将路变得左曲右拐,十分难行。
青石堆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绕了一阵,拐过某个弯时,她惊慌地发现她被这奇怪的石堆搅得迷失了方向,她搞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其实山谷中无非是两个方向:来处和去处,她却连这一点也搞不清了。抬头看看太阳,虽然未完全到日落时分,但因为山高谷深,早就看不到阳光了,无法借助太阳的方位判断方向。
唐果茫然地呆站了一会儿,小声泣道:“我真没用,直走的路都会迷路……”
肩头传来小狮子微弱的声音:“是……天罡迷魂阵。”
迷魂阵!原来如此!可恶!可恶!可恶的变态医仙!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边背着小狮子在阵中乱走,一边哭起来。
“该死的变态医仙……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天快黑了……怎么才能走出去……”
“果儿……停下来……”小狮子唤道。
“不能停,不能停!我一定要带你出去,呜呜呜……”
“停下来……抱着我……”
她心口一疼,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小狮子的身体也滑落在地。顾不得膝盖的疼痛,她爬过去抱起小狮子,紧紧地拥在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的眼睛半睁半合着,就连睁眼也都似乎拼尽了全力,他只是凝望着她,不肯移一下眸子。
他的身体没有一丝热度。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几乎能感觉到生命力从他身上一点点地流失。他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微笑,一句微不可闻的话飘出嘴角:“能死在果儿怀中,甚好……”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他的眼睑沉沉地合上,似乎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她大叫了一声:“不要……不准死……主人不准你死!”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他猛地站了起来,像无头苍蝇一般在迷阵中乱闯,手肘和膝盖在青石堆上磕得鲜血淋漓却毫无知觉。
她终于被石头绊倒在地,怀中的小狮子滚出了几步远。她想再站起来去抱他,脚踝却一阵剧痛,只能四肢着地爬过去。爬了两下,手中突然一凉,按上了一条冰凉扭动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甩了一下手,就见一条青绿色的小蛇飞了出去!
生平最怕蛇的她狂叫一声向后坐去,手一撑地又按上了同样的东西,她哭叫着滚到一边。耳边响起了毛骨悚然的咝咝声,她惊恐地发现青石堆的石缝里,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细如筷子的青绿小蛇,吐出的黑色信子彰显着它们的剧毒,小蛇如潮水般蠕动蔓延着,眼看着就要把躺在不远处的小狮子淹没了!
她大叫一声,忘记了脚踝的疼痛,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一把抱起小狮子就跑。只跑了两步,她脚下突然一空,两人顺着一个长满赤红色藤蔓的斜坡滚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将小狮子的头紧紧地按在怀中保护着,随着一路滚落,她暴露的皮肤上传来剧烈刮擦的疼痛:那赤红色的藤蔓长满了细细的毛刺!
终于滚到坡底,她还没来得及检查一下小狮子的情况,被毛刺扎到的地方就麻了起来,手、脚、脖子,迅速麻痹,动也动不了了。
很快,她的意识在迅速蔓延全身的麻木中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