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雷大江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事。偏偏这时又收到了一条该死的“整顿治安”箴言短信:廉,夜梦不惊;贪,寝食难安。傅有义被抓后,他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几乎被末日来临的恐惧折磨得快要崩溃了。自从被阎子丹摘掉公安局局长的乌纱帽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白板常委”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现在的工作就是“开个会,贫个嘴,举个手,抬腿走”,此外就没他什么事了。
对于曾经风光无限的雷大江来说,一个县委常委哪里能满足他的权力欲。雷大江是个军转干部,还在五柳镇计划生育办公室做副主任的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当个镇长、书记。他祖宗十八代也没人当过科级干部,他就想争这口气,光宗耀祖一回。多年来,他该跑的也跑了,该送的也送了,到处鞠躬作揖,几乎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然而命运一直都没有眷顾他这个农家子弟。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忽然有一天,自己在镇上做播音员的表妹胡媚被侮辱了,肇事者竟然是县委驻五柳镇扶贫工作队的队长王德意。他当时气晕了头,抓起一只哑铃就要找姓王的拼命。一个男人却把他喝住:“没出息,为一个女人拼命?你傻不傻啊!”这个男子正是当时的调查组组长傅有义,当时傅有义受命带领陈泠雨和庄飞来调查这起性骚扰事件。傅有义看出王德意奇货可居:一来王德意现在已经官居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二来王德意能折腾,迟早会在政坛上混出人样。傅有义想在这时候帮姓王的一把,姓王的肯定会感恩戴德,对他以后的仕途肯定有帮助。于是傅有义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把雷大江的火气浇灭,还撮合王德意和雷大江握手言和。
王德意果然知恩图报,把傅有义和雷大江视为心腹。从此两人在王德意的手下为他办了不少脏唐臭汉的烂事。三个男人结下龌龊交情后,随着王德意的飞黄腾达,雷大江和傅有义也雨露共沾,一个做了县委常委、公安局局长,一个做了副县长兼县规划建设局局长。雷大江梦想做镇长、书记,后来做到副县级领导,他常常自夸是超越梦想,而傅有义则调侃他是“超额完成梦想”。雷傅两人互相勾结,心里头却有一种在王德意面前争宠的瑜亮情结,雷大江贪权贪财,偏偏看不上傅有义的贪色,每逢开会就旁敲侧击地攻击他的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台上扮君子,台下扒裙子。傅有义也不客气,在王德意面前时不时给雷大江下点眼药。王德意从此之后文有傅有义、武有雷大江,一文一武两根台柱子,外加乔树、张永发、吕正伟,构成了他的权力基础,人称五大金刚。对于雷傅两人的这点心结,王德意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乐得让他们在自己的掌控下争宠。胡媚呢,自那事儿之后,在五柳镇的名声算是臭了,便央求王德意一纸调令把她弄到县教育局去,如今也混了个副局长。
在春风得意的年月里,雷大江只想着更大的权力,却从未没想过会有失去权力的那一天,更没有想过竟然会来了个催命要债的新县委书记阎子丹。自从阎子丹来了之后,雷大江似乎从天堂掉到了地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公安局局长的帽子被摘了,赖以飞扬跋扈的权力顷刻间化为乌有。他从乔树那里知道马红妹找了阎子丹之后,忙向心中的“老王爷”请示。两人担心马红妹坏事,就由雷大江指使“张大嘴”找“黄毛”等人绑架马红妹,接着指使“张大嘴”收买王破盘谋杀方正,却最后都栽在了阎子丹和高良的手下。他担心的是,随着“黄毛”和王破盘的落网,警方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张大嘴”,然后把他们这帮人钉死在这两宗刑事案件上。想到“张大嘴”,雷大江的心脏猛地收缩,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张大嘴”的音讯了,这个家伙不会已经被抓了呢?
雷大江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决定早点去上班,只有坐在舒服的大办公椅子上,他才能暂时忘却恼人的心事,重新体验那份人上人的感觉。他刚刚精神抖擞地走出家门,两个黑影就扑了上来,把他死死压在身下。原来是两个便衣武警!他们早已经埋伏在这里许久,就等着雷大江出门。
这时,门外一辆早已停在那里的面包车忽地打开了门,阎子丹、高良、水清明走了下来。高良示意旁边的便衣警察出示逮捕证,他目光炯炯有神地逼视着雷大江,大声喝道:“雷大江,‘雷公’!你被捕了。”
雷大江说:“我抗议!我是大平县委常委,不是什么‘雷公’,你们这是打击报复!”
阎子丹不理他,对高良、水清明说:“做好调查搜证工作。”然后坐上车走了。旁边的武警战士和便衣警察不由分说,押着雷大江钻进一部早已在外面停着的越野车,跟在阎子丹的车后面走了。
雷大江的老婆白玉秀听到门外的嘈杂声,急忙赶出来察看,刚好看到雷大江被戴上手铐,押上车带走了。白玉秀几乎晕厥过去,回过神后冲高良、水清明哭喊:“你们坏了良心,我家大江和你们无冤无仇……”
高良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出示搜查证,对目瞪口呆的白玉秀说:“嫂子对不住了,大江常委涉嫌绑架、谋杀、贪污受贿等罪行,我们现在奉命搜查。”
搜查完毕,水清明在里屋喊道:“让她进来!”白玉秀进了堂屋,只见家里翻江倒柜,一片狼藉。一位检察人员手拿查抄清单走到她面前,说:“这是查抄清单,看看有没有错,没错的话就签个字吧!”
白玉秀浑身颤抖,她一眼瞥见了她的那些首饰、现金,还有存折、银联卡、信用卡,突然扑到检察人员身上又抓又挠:“这是我的私房钱啊!这是我的私房钱啊……”这真是: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被抄了。
王德意被抓后,阎子丹写下了一幅对联:
钱多、房多、女人多,廉耻少,有义已矣:
位高、职高、架子高,素质低,大江东去。
横批:败事多于得(德)意时
这是后话。王德意的手下“5大金刚”中,张永发、傅有义被“双规”,雷大江被正式逮捕。大平县里到处在传阎子丹向腐败宣战的小道消息,许多本来因为被扣工资而对阎子丹有成见的干部职工的态度也开始转变,甚至集体上访的老师和建龙水泥厂的职工们也开始反思,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王德意的政治势力在大平县可谓盘根错节,那手下的“5大金刚”嚣张跋扈,从未把老百姓放在眼里。老百姓说,吕正伟借权生财,张永发无能贪钱,傅有义奸滑好色,雷大江跋扈爱权,现在他们都呼啦啦倒台了,老百姓不知道有多解恨。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像袁鸿利就从权力斗争的角度去解读,把张永发、傅有义、雷大江的倒台说成是“阎王之争”,是前后两任县委书记在斗法。阎子丹认为,有那种想法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糊涂型的,凡事不从法律角度去解读,却热衷于街头政治学、斗争学那一套思维逻辑;另一类是别有用心型的,通过制造舆论,混淆视听,转移社会注意力,对纪检、检察院和公安机关施加社会压力,妄图把张、傅、雷塑造成“阎王之争”的悲剧英雄,从而模糊他们腐败、谋杀等罪行的性质。
阎子丹决定亲自听听雷大江在审查过程中说些什么。
在大平县看守所的一间审讯室里,灯光明亮,四处雪白,空空荡荡。雷大江戴着手铐被押了进来,脸色苍白,头发蓬乱,两眼通红,腮帮子上那颗硕大黑痣上的两根毛耷拉着了无生气,几天之间似乎老了10岁,往日飞扬跋扈的样子荡然无存。
雷大江有气无力地坐在审讯台对面的椅子上,他抬起头来看清审讯他的人。审讯他的是老熟人,一个是县刑警大队队长张刚强,张刚强旁边坐着的另一个是熊朝东。曾几何时,雷大江也曾经坐在张刚强的位置上,用一种猫对老鼠的姿态,俯视对面的嫌犯,没想到今天却掉了个个儿,而审讯自己的竟然是以前的手下。真是世事难料!
此时的阎子丹、高良、梅剑锋、水清明,还有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的李同主任以及省检察院的一位同志坐在审讯中心,他们正通过摄像头,密切地注视着对雷大江审讯的全过程。
不等张刚强开口,雷大江反客为主地嘲讽道:“问吧,张刚强,反正你们那一套审讯技巧我太清楚了……”
张刚强说:“雷大江,请你认清形势,你涉嫌绑架、杀人、贪污受贿,你以为你还是原来的县委常委、公安局局长、政法委书记?”
雷大江腮帮子上那颗硕大黑痣上的两根毛激烈抖动,即便成了阶下囚也没收敛住他那冲动易怒的臭脾气:“什么绑架,什么杀人,什么贪污受贿,纯属诬蔑栽赃,是‘阎王丹’强加给我的莫须有罪名!我有什么问题,他‘阎王丹’县委书记的位置还没有坐热,满脑子权力斗争,无非就是想搞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戏!张刚强,难道你没有听过大平老百姓说的‘阎王之争’吗?他和王德意斗得天翻地覆,却拿我们当垫背的,你让我们怎么办?再说王德意作为前任县委书记,谁敢保证工作多年没有一点点的失误,谁身上又没有那么几个缺点?他‘阎王丹’倒好,把王德意当仇人一样对待,还迁怒到我们身上!没错,我是王德意提上来的县委常委,公安局局长,那是我的罪过吗?我就必须得成为他们‘阎王之争’的牺牲品吗,啊?”
张刚强说:“少在这里狡辩!雷大江,你的问题是法律问题,不是政治问题。你也太天真了吧!你也不想想,如果真如你所说,仅仅因为‘阎王之争’的话,纪委、检察院、公安机关会没事找事,鸡蛋里面挑骨头,无凭无据就把你逮捕了?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是县委常委,我们手上如果没有铁证,会请你到这个地方来吗?会用得着省纪委、省检察院的同志来吗?”
雷大江把头别过一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熊朝东大怒,啪的一声站起来大声吼道:“雷大江,少给老子装犊子,放下幻想,老实交代!把你身上所有的问题老老实实讲出来!”
雷大江说:“你吼也没用,我想过了,最多就是一死,那又怎么样呢?你们和‘阎王丹’不也迟早会死嘛!”
张刚强说:“谁都会死,自然规律,但你会死得很可耻!”
雷大江说:“我一点也不可耻,可耻的是‘阎王丹’,他搞打击报复。”
熊朝东再也忍不住了:“别胡搅蛮缠。你为什么而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雷大江说:“我当然清楚,我为了我的信仰,为了我的追求!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刚强缓缓地说:“人们当然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我也相信,你曾经有过高尚的信仰,相信你有过崇高的追求。作为你的老下属,我知道你在公安局局长的任上做出过不少贡献,一举打掉‘天龙帮’黑社会组织,把帮主张军踩在脚下,当时老百姓也叫你大平神探。但是这几年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自己比谁都清楚,哪里还有什么信仰追求,如果有,那也是对权力的追求,对权力的信仰。看看你在方正、马红妹这些案子中的所作所作,你还有没有共产党员的良知?”
雷大江说:“别把这些案子扯我身上,我一无所知!”
张刚强说:“那你说说,你家里的信用卡、银联卡、存折,还有金银首饰是怎么来的?就你那点工资,你十辈子也挣不到那个钱!”
雷大江说:“我不知道,问我老婆去。那里没有一张卡,没有一本存折的户主是我。不信你们去查好了!”
熊朝东正想发火,张刚强使了个眼色转换话题:“好,我们暂且不说这些。我现在问你,你是怎么当上县委常委、公安局局长的?”
雷大江说:“无聊。你张刚强怎么不去问问阎子丹是怎么当上县委书记的?他才38岁,人家奋斗到50多岁也未必当得了,他轻轻松松就当上了,这不奇怪吗?不是更应该去问问吗?还有,你应该问问梅剑锋、高良、水清明、袁秋明是怎么坐上现在的位置的,阎子丹才来几天,就把所有的重要岗位换上自己的人马,不是更应该问吗!他‘阎王丹’是搞他的阎氏王朝,搞独断专行,搞打击报复!至于我,我怎么了,我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知道你们想说我是王市长提拔的,是又怎么样?一个人的成长与进步,没有伯乐行吗?没有贵人相助行吗?想让我乱咬人?门都没有!”
张刚强又换了一个话题:“雷大江,方正你肯定认识吧?”
雷大江说:“认识,不就是信访局那个受贿的吗?”
张刚强说:“哼,只是认识而已吗?方正被关在看守所那么长的时间,案子不但在全县而且在全市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方正妈妈马红妹被绑架的时候,你是当时的公安局局长,我记得阎书记还当面要求你尽快破案。”
雷大江说:“是,但我一个堂堂的县委常委、公安局局长,非得要认识一个普通的受贿嫌疑犯吗?”
张刚强说:“是啊!太奇怪了,为什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信访局干部,在没有什么过硬证据的情况下,却硬是经过公安局侦察、检察院起诉、法院审判的重重关卡,最终被以受贿罪判刑呢?为什么他妈妈屡屡被跟踪?她找阎书记上诉却被绑架了?你作为县委常委、公安局局长、政法委书记,能不能解释一下?”
雷大江沉默了许久说:“我无法解释,这与我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