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起身四下张望，手里同时接过一朵被刀割掉的蔷薇，粉嫩的花朵脱离藤蔓之后迅速枯萎，谢晚不禁心中一紧。
耳畔的呼声越来越近，那个男声渐次清明，如水滴石穿：“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弄坏我的花？”
谢晚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不是毛骨悚然但也难免奇怪。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止见过白马说话，笔下藏仙，更是活人变猪、徒手炼刀一样不落，因此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见过世面的谢晚直了直腰板，对着仍然躺在冰床上的林云起问：“林栀的弟弟，是不是你在说话？”
“我叫林云起。”对方没好气的回答。
谢晚更是没好气的回过去：“我当然知道你叫林云起，不过你也是林栀的弟弟，我跟她比较熟一点，这样叫你没错。”
敛眸看看手指，掩盖一下内心尴尬时，谢晚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沈韶轩上身，不止唠叨而且强词夺理。
岂料林栀的弟弟跟林栀一样好应付，林云起的声音停顿片刻，再次开口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没错。”
谢晚偷偷发笑，丝毫没有和一具死尸对话的恐惧感，只是凑到冰床边，开始仔细打量少年恬静的脸庞。
林云起静静闭着眼睛，细长的睫毛微微翘起，从某个角度看，他倒有几分像个姑娘。
谢晚摇了摇头，要是让林栀晓得她说林云起像个姑娘，说不定会被林栀一怒之下碎尸万段，于是连忙在脑海中打住这个念头。
“那你是谁啊？”林云起又问。
谢晚低头看了看身上艳红色的衣裳，金灿灿的头饰在冰块上映出闪亮的色彩，仿佛星星在眼前转啊转。
真是要闪瞎了我的眼，谢晚心里这样想，问他：“你看不见我吗？”
林云起懒懒回答：“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谢晚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那你真是比我还可怜。”
“你说什么？”林云起语调充满惊奇。
谢晚以为林云起误认为她那句话是讥讽的意思，于是连忙换了一个话题：“那你能听见别的声音吗？比如林栀的声音？”
冰室中似乎掀起一阵风，林云起的声音显得有些失落：“不能。”
谢晚愣了愣，倏然对这个少年感到些许歉疚，本以为世上没有比自己更悲惨的人了，谁知还有一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林云起。
难怪林栀一定要让谢晚来他，不然他真是得孤独终生了。
谢晚伸手捏了捏林云起的脸蛋，虽然和冰块一样极寒，但仍然有年轻肌肤的弹性，捏起来感觉还不错。
“那我现在捏你的脸，你能不能感觉到？”谢晚嘴噙着笑意，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曾停下。
“虽然我没感觉，但你还是别捏了吧！”可想而知林云起很尴尬。
谢晚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没有这么富有情趣，就像她原本并不想破坏开得明艳的蔷薇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无聊她也不会捏林云起的脸。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可我问你的你都没回答我！你到底是谁？”林云起语气急促，迫切的想知道是谁打破了他近百年的寂寞。
谢晚大方的告诉他：“我是你姐姐找来跟你成亲的，不过我脸上长满胡子，你如果见过我一定不会娶我的。”
“那也无所谓啊，反正我又看不见你。”这句话颇有几分沮丧。
真是个可怜的少年！谢晚撇了撇嘴，问他：“为什么你只能听见我说话？难道你跟小白一样？”
“因为你有一颗和别人不一样的心，反正我就是能见你的声音。”
谢晚点头认同，她的这颗心倒真的和别人不一样，总是冰凉如水，偶尔散发一缕翠绿色幽光，还能帮她打跑几个坏人。
“你是神仙吧？”林云起有些兴奋，“难道姐姐找了一个神仙做我的妻子？”
反正林云起看不见，谢晚肆无忌惮的翻了个白眼，倘若她真是神仙倒好，一定先把这间冰室砸出一个窟窿，谁还待在这儿玩手指头？
“你就当做我是神仙吧，呵呵。”谢晚无精打采的眯起眼睛，算是对自己的鄙夷，又问他，“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死的？”
虽然只是一缕声音，但谢晚也明显感受到林云起大起大落的心，因为从别人耳朵里听见自己死去，委实是一件分外哀伤的事情。
百年孤独的他，几乎忘记自己是死是活，对于他来说，今日之前的世界就像一片荒原。
此刻的他，像是来年盛开的花，提前看清自己凋落的模样。
谢晚越发觉得自己被沈韶轩感染，连忙摆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被关在这儿，以后每天都有人跟你说话了。”
空气悄然凝固，过了很久，林云起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我可以告诉你，反正你已经是我娘子了。”
谢晚一面鄙夷记忆停留在十二岁的林云起，居然已经完全知晓什么是娘子，一面听林云起娓娓道来，一个忧伤的故事。
那大约是两百年前，狐妖一族被外族侵略，当时的妖后，也就是林云起和林栀的母亲，率领族人拼死一战。
那时的林栀还没什么法术，于是那个午后，她被母亲留在山洞中照看弟弟。
那日分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但是漆黑的山洞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虫兽爬行时与石头发出的细碎摩擦。
林栀很害怕，多年前的她并无今日被逼的强悍，她很清楚这一战若是输了，她将失去什么，她害怕失去这些东西。
林云起和林栀的年纪照理来说不算太小，但妖后仍然将子女妥善藏于山洞中，当时妖后爱子心切可见一斑。
不过和当时患得患失的林栀相比，林云起却是勇敢得多，他在洞中安慰林栀：“姐姐别怕，娘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林栀在一片漆黑中将脸埋在手掌，眼泪从指缝间渗出，她浑身颤抖，山顶忽然传来巨响，砸落的大石头很快便将洞口封死。
林栀望着穿过石缝的一缕极细的光，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呜咽，她可以想象这一战有多惨烈，也可想而知，她和弟弟得救的希望有多渺茫。
两天两夜过去，洞外霍然传来响动，洞口被人施法砸开一个极小的缝隙，林栀摇醒虚弱的林云起：“云起，娘来救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