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胜火,唐楚妍实在说不清楚为何现下已是秋季,这个地方却仍然热得让人恨不得扒光自己?
欧阳若愚侧目瞧一眼唐楚妍热得通红的脸,提议道:“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再赶路吧,毕竟我们都全然不知路在何方……”
唐楚妍更加欲哭无泪,若是五柳坡近在眼前,哪怕要她去刀山火海滚一遭,她也定会毫无怨言地奔赴前方。
然而五柳坡至今不知所踪,这便意味着唐楚妍与欧阳若愚还不知要受多少罪,才能从这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日子里解脱。
收回神思时,唐楚妍终于委屈地问道:“欧阳若愚,你平日里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如今连这个五柳坡都找不到?”
欧阳若愚显然受宠若惊,若有人说他满腹经纶,颇有文采,他信了。但说他聪明绝顶的,这倒是第一次。
于是欧阳若愚负手笑道:“在你眼中,我很聪明吗?”
唐楚妍与欧阳若愚坐在绿荫下的一块石头上,点了点头:“比我聪明多了,这就是聪明咯!”
欧阳若愚弯了眼角,会心一笑。
此地尤甚炎热,欧阳若愚同唐楚妍坐在树荫底下,才觉得酷热散去了些,然而周遭的热气依旧从地底升起,整个苍穹正如一个巨大的蒸笼,实在叫人窒息。
唐楚妍坐在树下,以手将热气扇开,以往红润的嘴唇起了皮,且看上去苍白得很,整个人因此显得尤为憔悴。
欧阳若愚悄悄瞥了一眼唐楚妍布满污垢的两颊,遥想当年初见她时,她身披名贵绸缎,吃穿用度皆是古渝城里顶好的。
如今再瞧她,倒是恍然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千金大小姐了。
一念及此,欧阳若愚心中恍惚怅然,终是对不住她。
故而,欧阳若愚拍了拍衣衫上的灰,起身道:“你在这里等我。”
他的微笑正如酷暑之中的一缕微风,唐楚妍尚在出神之时,他便风驰电掣地消失在唐楚妍的视线里。
唐楚妍甚至未能开口问他一句:“你去哪里?”他便跑远了。
欧阳若愚离开良久,就在唐楚妍觉得自己快要被蒸熟了时,他才两手托着一片荷叶,捧了些水回来,满头大汗。
唐楚妍这便打消了欧阳若愚扔下她,偷偷回去找阑珊的念头。
斑驳树影下,欧阳若愚小心翼翼地捧着荷叶里的凉水,凑到唐楚妍面前:“你先喝这些,不够我再去打。”
唐楚妍望着碧绿荷叶间流淌的晶莹湖水,泪眼朦胧之际竟回想起当日欧阳若愚在古渝城外跳湖的情景。
于是如狼似虎正喝着水的唐楚妍猛地呛了一下,荷叶里的水洒了大半,欧阳若愚蹲下来,轻声道:“你慢一点,我不会和你抢的。”
唐楚妍心里五味杂陈,却见欧阳若愚手指沾取荷叶里剩下的水,轻轻擦拭她的脸颊。
唐楚妍看见欧阳若愚对着她,眼中流露怜惜。
“楚妍,这些日子以来,你受委屈了。”欧阳若愚擦到一半便怔住了,缘由是他发觉唐楚妍的脸越抹越黑,于是忍俊不禁地停下。
唐楚妍眨了眨眼睛,敛着眸子将泪水吸回眼眶,她强装出颐指气使的语气,问道:“擦干净了没有?”
欧阳若愚讷讷点了点头:“擦,擦干净了……”
就在此时,一碧如洗的晴天忽然乌云密布,唐楚妍见状,立刻面如死灰,以为自己又要在酷暑与潮湿之间来回交替。
却是欧阳若愚忽然将她揽入怀中,郑重其事的说:“我替你挡雨。”
幸而欧阳若愚没有替唐楚妍挡雨的机会,就在他将唐楚妍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时,前方的一片树林忽然豁然开朗。
五棵金柳立在树林正中,欧阳若愚透过枝叶的缝隙望见从前见过的那间矮楼阁,那便是五柳当铺了。
“楚妍,你看!”欧阳若愚惊喜欲狂,唐楚妍亦是终于松了口气。
紧接着,自五柳当铺周边冲出数名戴着银色面具的健壮男子,这些男人身披色泽暗淡的素衣,齐刷刷地向欧阳若愚走来。
唐楚妍心里一紧,连忙从欧阳若愚怀里站起身来,卯足了力气挡在欧阳若愚前面,严肃道:“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欧阳若愚自然知道自己只是个拖后腿的,故点了点头。
岂料那些男人步履整齐,冲着欧阳若愚的方向喊道:“恭迎先知!”
欧阳若愚略微蹙额,又见这些布衣男子之后缓缓走出三个男人,唯有其中一个欧阳若愚不认识,另外两个皆是旧相识。
这两名男人中,一个是许久以前见过的五柳先生,一个是唐楚妍的父亲,唐老爷。
于是在见到唐老爷的那一瞬间,原本义愤填膺挺直站立的唐楚妍乍地打了一个哆嗦,惨白着脸喊了一句:“爹……”
唐老爷面色铁青,声音却仍温厚:“今日有要紧事需办,我暂且不跟你算账!”说罢柔和了目光,叹了一口气。
这时,五柳先生身旁的那位白发老翁微躬了身子向欧阳若愚走来,面带微笑:“公子,你可还记得老朽?”
就在这一刹那,深埋在欧阳若愚脑海里的记忆如同海底层出不穷的奇石,思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他忽而记起来了。
他想起当时年幼,江左界中发生叛乱,是白先生,也就是眼前这位老者带着他逃离江左界,远赴中原。
那时他与白先生走散,曾在古渝城门口如乞丐一般流浪过数日,其间他只吃过一个姑娘递来的烧饼,那姑娘正是唐楚妍。
后来唐楚妍转身去买第二个烧饼时,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见到白先生重新回他的身旁。
只可惜白先生并不欢喜,却是深深的叹息,语调颇有些悲壮:“少主,如今国之内乱,我本该与你拯救国度于危难之间,只可惜你尚年少,无力与叛徒抗衡,不如就此隐姓埋名,还能活个自在!”
自那时起,欧阳若愚便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其实当日玉儿告诉他,说他名唤欧阳若愚,并非一时兴起胡编乱造的。只因白先生将欧阳若愚留在木屋时说过: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从此以后你就名唤欧阳若愚,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