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了多年的记忆终于一件一件重回脑海,欧阳若愚眼里滚烫,抬眸注视着眼前的白先生,含泪跪拜:“太傅。”
白先生布满沟壑的脸上流露欣慰的微笑。
他捋着长须喟叹:“当年我本想让你留在中原,从此平淡一生,远离金戈铁马刀剑相向的日子。”
“然而江左界之内乱历经十数年未曾平息,帝太后被奸臣胁迫,当做人质,生死扇一日不加封印,江左界乃至整个六界便一日不得安宁。先知,如今是该回去做个了结了。”
白先生将欧阳若愚扶起来,目光里流露出怜悯之意。
此刻的欧阳若愚又怎知白先生眼中的怜悯有何深意,只是泪盈于睫,想起了远在江左界被乱臣贼子胁迫的母亲。
霎时间,胸腔里漾开深深的苦涩。
唐楚妍规规矩矩地站在唐老爷身旁,看着欧阳若愚颔首垂泪,很想抬手擦干他脸上的泪痕。
可是偷偷瞄一眼唐老爷满脸的肃然,唐楚妍终是踌躇了。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站在唐楚妍面前的青衣书生,再也不单纯是个磨磨唧唧的读书人了,他是江左界的先知大帝。
那夜,欧阳若愚在白先生带领下走出了五柳坡,暂时投宿在一家客栈里,五柳坡以外的世界正是微凉清秋,四处吹着凉爽的风。
月明星稀,唐楚妍和欧阳若愚坐在屋檐上,房前屋后的大树上有薄霜披拂,路上不时冒出几个三三两两赶路的行人。
唐楚妍托腮望着天幕中如灯盏般明亮的星辰,虽有些闷闷不乐,却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恭喜你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欧阳若愚舒了一口气,偏着头注视着唐楚妍的侧脸,清冷月色下,她的睫毛映在颧骨上,如淡墨,模样甚惹人怜惜。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便跟随我东奔西跑,楚妍,谢谢你,对不起。”欧阳若愚眸色温澜,如和煦日光。
唐楚妍放下两手,斜睨欧阳若愚一眼:“怎么又道谢又道歉的?”
欧阳若愚敛眉,清秀俊逸的面孔浮现出丝丝愧色,他的眼里似有心事,这些深深浅浅的愁绪却终归被掩饰在他略为呆滞的目光下。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么说。”
唐楚妍颔首,睫毛上泛起点点湿润,她压低声音道:“那就别说。”
欧阳若愚忽然握紧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他的眼神看上去小心翼翼中透露出些许笨拙,嗫嚅良久还未准备开腔。
许久,唐楚妍笑了笑,看上去却并不欣喜:“想不到你还真是那个小乞丐,第一次认识你,你就害得我被我爹毒打了一顿。”
欧阳若愚并不松手,五指之间略略颤抖。
唐楚妍又说:“或许你真是老天派下凡间来整我的。”
“你跟我一起回去。”四下的声音平息片刻后,欧阳若愚终于郑重地凝望着唐楚妍的眼睛,“我承诺过要带你一起走,绝不食言。”
唐楚妍无奈的白了欧阳若愚一眼,料想这个糊涂虫至今还未能看清事情的矛盾所在。
唐楚妍自然求之不得能跟着欧阳若愚一起去江左界,可是唐老爷亲自出马,正是为了把唐楚妍逮回家去的。
唐老爷的意思,唐楚妍也并非不明白,唐小少爷生来就喜欢琴棋书画这样的高雅艺术,这一点和欧阳若愚倒是有些相似。
正因如此,唐老爷担心唐家的家业日后交到小少爷手里,难以守得长久,所以希望唐楚妍回古渝城,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也可以帮忙扶持小兄弟一把。
唐楚妍自小被唐老爷娇纵,如今家里有难处,她无法不挺身而出。
于是唐楚妍从欧阳若愚手心里把手抽出来,错开目光,语调低沉:“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回去的,可是父亲母亲终究老了,要是我再远嫁别国,我弟弟日后在古渝城中肯定难以立足。”
欧阳若愚眼皮一跳,以往他从未估量过,有朝一日面临离开唐楚妍,他心里的滋味会如此难以言表。
“当日我说过会对你负责,要让你做我的妻子。”欧阳若愚难得扬起声调,坚持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唐楚妍的心似泉眼,不断有温暖细流自心间流淌,这句话,这个结果,这份承诺皆是她旧日里可望而不可及的。
岂料眼下心愿实现之时,正是愿望落空之际。
终于万籁俱寂,漆黑夜空下只剩唐楚妍梗咽的声音:“欧阳若愚,我们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吧……”
过往如一场盛大美梦,终于在这一刻化为过眼云烟……
谢国皇宫里,谢晚面对着铜镜轻轻抚摸脸上的疤痕,每次照镜子时,她总是下意识地扫一眼胸膛的位置。
可是在她扫过的每一眼里,都没有玉锁的痕迹。
这一次目光落空时,谢晚倏然想起自己亲手替沈韶轩系上的那块平安扣,于是碎碎念道:“母妃留给我的玉,便宜了那个王八蛋。”
谢晚终于接受了沈韶轩离开的事实,也渐渐习惯了与常人无异的生活,她再也无法治愈别人,再也听不见小白和雪儿的声音。
仍是肖喻川每一日都会来陪谢晚散心,他尝试过以仙法治好谢晚脸上的疤痕,只可惜终究未果。
谢晚无法说自己已经丝毫不在意那逝去的容颜,只是心里的失望一日比一日要少,渐渐的也就麻木了。
这日,肖喻川与谢晚出宫泛舟,谢晚记得肖喻川曾说过,过去的她正是在清河泛舟时与肖喻川定下的婚约。
她也记得,自己同沈韶轩第一次接吻时,是在水底。
谢晚出神时,肖喻川对谢晚递来一个剥好的橘子,云淡风轻的说:“倘若当时你答应了我,不久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肖大哥风流倜傥又是仙人之躯,还愁娶不到更好的女子吗?”谢晚故意打趣,将橘子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肖喻川笑容里若有所思,终是怅然道:“小晚,我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怜悯你,而是真心想娶你为妻。”
“我等你的这些年或许不算什么,可是你于我而言,就像我心中的信仰,是无法割舍的。即便你始终不能接受我也无妨,但你能否将此看作是我的心愿,也成全我这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