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喻川身为上仙,为了报答阑珊的恩情,步步为营地算计谢晚,如此苟且之事,在他心里始终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叫他分外羞愧。
然而正如他所说,皆是因果使然,为了让阑珊自此不再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他只能违背自己的初心,逼迫自己伤害别人。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阑珊,却也是为了自己。
为了还尽重负堪比十四道天雷的情,为自己当初的自负承担后果。
他无法亲自承受本该属于自己的惩罚,却能想象到阑珊独自接受雷刑时的痛苦和恐惧……
轰隆。这大约是夏季最后一场雷雨,雷电交加着从肖喻川心头劈来,山雨朦胧如烟,肖喻川眺望撕裂乌云的闪电,心里一紧。
他开始疯狂地在雨中穿梭,他后悔自己不该把阑珊丢在一边……
欧阳若愚趁着雨天,正好在宫里养伤。
那只被唐楚妍拧断的胳膊仍然钻心的疼痛,这一次谢晚竟也没有主动提出要替他施法疗伤,以减轻他的疼痛。
唐楚妍一边在走廊下练拳,一边告诉他:“公主是通情达理的人,自然也是知道你这次活该,所以不想理你!”
欧阳若愚诚然叫苦连天,却又担心再被唐楚妍卸下那条唯一健全的胳膊,因此识相的闭了嘴。
然而一只手终归是行动不便,倘若欧阳若愚不能看书,便总是情不由己的想到阑珊的模样,遂欧阳若愚只好站在屋檐下看唐楚妍练拳。
欧阳若愚不时与唐楚妍搭讪:“好拳法,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螳螂拳吧?这一招一式果真传神得很!妙哉妙哉!”
欧阳若愚人生第一次阿谀奉承,无疑失败。
他话音刚落,唐楚妍便停了招式,气得险些背过气:“你哪只眼睛看出这是螳螂拳了?不懂就别乱讲!”
可想而知唐楚妍的无奈,虽说武学不分贵贱,可是唐楚妍一个容姿娇艳的姑娘,怎么会使出一套动作滑稽的螳螂拳呢?
除此之外,唐楚妍还有一个疑问:“你对武学狗屁不通,为什么偏偏还知道一个螳螂拳?”
欧阳若愚如实回答:“我从小说里看来的,不过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使螳螂拳的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人……”
经他这么一捣乱,唐楚妍已经无心再练功了。
“你的手还疼不疼?”唐楚妍进屋倒了一杯水,轻啜一口。
其实只是礼貌性的询问一句,岂料欧阳若愚会如实点头:“太医说这手已经骨折,自然是疼痛难耐啊!”
唐楚妍挑了挑眉:“听你的意思,你很埋怨我?”
欧阳若愚这才听出唐楚妍的意思,故忍痛又答了一遍:“方才走神,答错了,这手一点儿也不疼!”
杯盏后头,唐楚妍红润的嘴唇微微勾起,复啜了一口茶,方抬头问:“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欧阳若愚眼里一亮,语调明显轻快了许多:“我想喝红豆薏仁粉,红枣乌鸡汤,最好是用瓦罐炖的,还有蘑菇鲫鱼汤……”
唐楚妍不禁翻白眼:“你又不是身怀六甲,怎么尽喝些大补汤?”
欧阳若愚只负一只手,姿态端正地望着唐楚妍道:“我伤筋动骨也需要补一补,对了,最好是有排骨之类的……”
待几名宫女冒着雨端来欧阳若愚要求的汤汤罐罐之后,欧阳若愚终于停止说教,唐楚妍这一日才发现他顶喜欢喝汤。
难怪当日他不借酒消愁,倒是一个劲儿的喝水!唐楚妍心道。
“要不要喝一点?”欧阳若愚抬起眼睛瞧唐楚妍一眼,又立刻说,“还是算了,你的体格已经无须滋补……”
唐楚妍咬牙切齿,谁说欧阳若愚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分明就是和沈韶轩待久了,言行举止都变得十分欠揍!
茶余饭后,欧阳若愚心满意足的长舒一口气,很快又若有所思地望着桌上杯盘狼藉,忽然进屋将生死扇拿了出来,端详许久。
俄而,他低低对唐楚妍道:“我伤好了以后,我们便出宫去找五柳先生,倘若有了江左界的消息,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实则,唐楚妍的打算也正是如此,她和欧阳若愚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谢国皇宫里。
只是至于和欧阳若愚一起回江左界的事情,她从未考虑过。
不过即便此事只是第一次被欧阳若愚提及,唐楚妍的内心仍然尤甚清晰,她早已说过,无论天涯海角,她都会跟随他的脚步。
唐楚妍踌躇时,欧阳若愚又觉得自己唐突,于是说:“你不必急于答复,我会等你的答案。”
唐楚妍望着他,问道:“反正我已经离家出走了,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只是你打算让我以什么名义跟你回江左界?”
这约莫是唐楚妍有生以来第一次婉转,她原本是想问欧阳若愚,倘若她陪他回去,那欧阳若愚是不是再也不会见阑珊了。
岂料这生平第一次尝试,却让唐楚妍在下一刻如雷贯耳。
欧阳若愚隔了一张桌子与她对望,平静道:“我会娶你。当日在五柳坡我吻了你,而后你与我同住一个屋檐,对我百般照顾。反正如今我已独身一人,于情于理,都应当对你负责。”
唐楚妍无声无息的瞪大双眼,欧阳若愚又说:“当然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曾经有过家室的话……”
整个世界刹那间静得让人窒息。
雨过天晴后,欧阳若愚兀自去找过阑珊,他以为这是他最后一次与阑珊见面,故而将曾经那张朝夕相对的脸看得尤为仔细。
唐楚妍并未一口答应他的提议,纵然她等这话等了仿佛一辈子那么长,但这有关终生大事,她还是懂得其中分寸。
阑珊仍旧不咸不淡,她与肖喻川的误会才堪堪被解开,今日若不是欧阳若愚坦言这是最后一次,她是断然不肯出门来见他的。
二人登上楼台,立于高亭之上。
欧阳若愚落座大理石桌旁,叹了一口气:“玉儿,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这人向来意志不坚定,当初寻你的时候是,如今求你的时候也是。有时我会想,假若我一再坚持,你会不会为我所动?”
阑珊垂眸,光亮的大理石桌映出一张神色黯然的脸。
她仍然缄默,欧阳若愚亦有了答案:“玉儿,我知道不会。”
彼时斜阳掩入山峦后方,血一般的余晖染红山脊,正是一派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