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人,如果六年前因为她的懦弱我恨过她,那么今天,同样因为她的懦弱,我依然会再恨她一次,我的母亲。
任何人做任何事,不管对或错,都会有一个理由。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自杀?为什么当年要跟柴骏在一起?为什么要把痛苦和罪孽都留给我和亦文去承受,自己却自私的去寻求解脱?我真的很想知道,哪怕是借口,我也想得到一个答案,至少让我不再恨她的答案。
DNA鉴定结果已经出来,现实总是那么残酷。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知道我疼亦文,重视他更胜过自己,但没有人知道原因,连老爷子都不知道,只有我自己清楚。从小到大我爸对我们都不好,但我妈对我至少还算关心,可亦文不同,真正的爹不疼娘不爱,我妈很少关心过他,更别说疼爱,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像是在故意躲着他,逃避他。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现在,终于明白,或许她逃避的不是亦文,而是他的身世,以及她曾经犯下的过错。也许她一看见亦文就会想起以前那些错乱的事,所以她宁愿做一个失败的母亲,也不敢面对亦文身上所代表的曾经。
从小我就觉得亦文比我可怜,我还算有半个妈妈,而他却什么都没有。我弟弟那么善良可爱,为什么就没有人喜欢他?爸妈不疼,老爷子又对他太过严厉,为什么所有的温暖都要离弃他?我不懂,但每次当他怯怯的去找母亲渴望像我一样得到母爱,而我们的母亲都是以无比冷漠的语气厉声责备他的时候,我都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别人对他不好没关系,我会对他好,我会疼爱他、照顾他、保护他,把所有爸妈欠他的温暖都还给他,永远做他的避风港。
这么多年过去,我天真地以为凭现在的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证他不再受到伤害,可老天爷总是喜欢折磨人,当我们松口气地以为灾难终于结束的时候,他才残忍地宣布,更大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季坤。连赵医生也只是照我的吩咐找了个合理的理由采集亦文的血液样本,至于我会拿去做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查柴骏的侦信社,是我出高价另外找的一家,DNA鉴定也是在其他城市,所有的这一切,除了我不可以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次的事,我必须一个人解决。
把柴骏约到水烟居,我仔细问了他当年那件事情的始末:原来他和我妈在酒吧认识,那晚两人都喝醉了,发生了关系,接着他们开始约会,在一起一个月左右,后来我妈提出结束,两人和平分手。那段错误的关系,就是如此。
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亦文和你的关系的?”
他说:“我们分开没多久,大概一个月左右,有一天我偶然在医院门口看见你妈,本来想过去打个招呼,却看见她有些慌张,匆匆忙忙地进了医院,我觉得奇怪就跟上去,原来她是去妇产科,一打听才知道她是来做掉孩子。我记得她跟我说过一次她和你爸爸感情不好,你爸爸在外面有情人,甚至还提过要和她离婚,既然这样,有了孩子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即便不能挽救感情,也能进一步巩固她在邵家的地位,那么为什么还要拿掉?直觉告诉我事有蹊跷,于是我找到个贪财的护士进一步打听,护士说她怀孕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刚好是我们在一起那段时间,我很快反应过来,原来她怀的是我的孩子,怪不得,所以才不能要。我当时想,打掉就打掉吧,反正也对我没影响,谁知道我刚要离开,发现她又出来了,听护士说竟然没做。”
看我没出声,他接着说:“我一时没弄懂她在想什么,难道要生下来?我买通那个护士把她每次来的消息都告诉我,直到半年后,我才确认自己的想法,原来她打算瞒天过海,骗你爸爸和邵家。我本来就是个浪子,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两年之后,朋友邀我去国外做生意,我就去了国外,从此再没和她联系。”
我道出事实:“你是因为吸毒和欠地下钱庄一大笔债,怕人追杀你,所以才逃到国外。”
被我拆穿,他索性承认:“你倒查得仔细,二十几年前的事情都能查到。”
我看着他:“你不是不放在心上吗?为什么现在又回来,直接说吧,到底想要什么?”
柴骏的眼中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贪婪:“你们邵家什么最多,不用我提醒吧?”
原来是为钱,我在心底冷笑,只是要钱那就好办多了,于是直接问他:“你想要多少?”
“三千万,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九牛一毛。”他想也没想的说出要求,看来是早就计算好了。
我定定审视他,半晌,拿出空白支票,填上数字,放在桌上推过去:“我给你五千万。”他顿时谄媚地笑着就要伸手来拿,我把支票压在手下,说:“话还没说完,拿了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把我的慷慨当大方,记住两点:第一,管好你的嘴;第二,别再让我看见你。”说完拿开手。
柴骏边拿过支票看了看边笑嘻嘻的满口答应:“你放心,明天我就消失,消失得远远的,你再也不会看见我。”说完偷觑我一眼,深怕我反悔似的,收好支票一溜烟就消失在门口。
打发完柴骏,我独自驾车去找亦文,到他家按完门铃,开门的却是秋瓷,我有些诧异,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屋里传来亦文柔和的嗓音:“谁啊?”接着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姐?”
秋瓷十指交握,不安地坐在我对面,低垂着眼。亦文去厨房倒了杯饮料递给我,然后坐到秋瓷旁边,我看了看他俩:“你们重新在一起了?”
亦文把左手覆在秋瓷的双手上:“姐,我们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我问。
“昨天,本来想这两天就跟你说,没想到这么巧,先被你发现了。”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担忧,望着我:“姐,你会支持我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转向秋瓷:“你呢?”
她看我一眼,又看看亦文,咬了咬唇:“亦君姐,对不起,我辜负过你的信任,伤害过亦文,但我发誓,这是唯一的一次,以后永远不会再有。”看着我:“我爱亦文,很爱他,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对他好,尽力弥补以前的过错,请相信我。”
我冷笑一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相信你,你觉得可能吗?”
亦文满脸诧异:“姐?”
我说:“秋瓷,上次你伤害亦文我之所以没有对付你,不是因为我仁慈,而是因为你不值得。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亦文太善良,很容易就会原谅一个人,但我不会,我不会再相信你,更不会再让你们在一起,如果他执意这么做,那你我之间,就只能二选一。”说完也没管亦文,起身就走,快到门口时背后响起秋瓷的声音:“亦君姐。”
我停住脚步,却没回头,过了几秒,秋瓷走到我面前,亦文也跟着过来,她望着我,眼中蓄满泪水:“亦君姐,你明知道亦文有多爱你这个姐姐,要让他选择根本不可能,请你别逼他。我知道犯过错就要偿还,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他,绝对不会再辜负他的心意,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说着就要下跪,亦文及时拉住她:“姐,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为什么这次不行?姐,我真的很爱秋瓷,以前的事我已经不介意了,上次她也是被逼的,我相信她不是故意伤害我。”
我冷漠地说:“正因为从小到大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才会让她有伤害你的机会,我很后悔,也很内疚,所以这次我绝对不会让她再留在你身边,你明白吗?不管她伤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作为姐姐,我必须保护你,为了以防万一,今天,你只能二选一。”
亦文痛苦地闭上眼:“姐……”
我狠下心不看他痛苦的表情:“别怪我。”
一旁的秋瓷望着亦文,声音哽咽:“我来选。”我和亦文都看向她,她强忍住眼泪:“亦君姐,你别逼他了,我来选……我和他分手。”
亦文眼眶通红:“小瓷……”
我双眼微眯:“你想好了?”
眼泪夺眶而出,她依然坚定地点头:“如果选择会让他痛苦,那就我来选,我愿意和他分手。”
“为什么?你们不是很相爱吗?”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看着我:“我已经伤害过他一次,如果为了跟他在一起而要他抛弃自己最敬爱的姐姐,就算我们再相爱,没有你的祝福,他也不会开心。如果是这样,那和再伤害他一次又有什么分别。”
静静地审视她半晌,我突然说:“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恭喜你们。”亦文和秋瓷顿时惊愕地看着我,好一会儿都没反应,似乎完全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我温柔地望着亦文,说:“傻瓜,从小到大你要的我又怎么会不支持,这么做只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爱你而已。现在看到了,我很高兴,她确实很爱你,值得你对她的感情。”拉着他们俩的手放在一起:“好好在一起,姐姐祝福你们。”其实刚才试探秋瓷的话是真的,或许在今晚之前,我真的不会同意,但现在不同,亦文已经失去了很多,所以从今以后,只要他要的,我都会答应。
亦文声音暗哑:“姐,谢谢你。”
秋瓷也哭出声:“亦君姐。”
我轻轻搂住他们,笑了笑:“傻瓜。”
从亦文那里出来天已经黑尽,我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城市里游荡,望着迅速从眼前闪过的霓虹和万家灯火,仿佛置身在浩瀚宇宙的中央,周围有无数的星球,却找不到回家的那颗。也不知道游荡了多久,直到聂少川打来电话,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时间总是在虚无缥缈的时候过得太快,还没看清眼前,远方已然掠过。
回到家他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看书,看来应该是在等我。
我走过去:“在看什么?”他把封面对着我,我弯腰看了眼,最初与终结,上世纪中叶日本作家相原吉的代表作,写的是他希望自己死后亲人和朋友帮他完成的十个愿望,类似于遗言,我好奇地看他一眼:“怎么有兴趣看这个?”
“今天无意中在秘书的桌上看见,翻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就拿回来随意看看。”他拉我在他身边坐下:“这么晚回来,公司很忙吗?”
我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微微叹口气:“没有,去看了趟亦文。他和秋瓷和好了。”
也许是我难得亲昵的举动吓着他了,半晌,他才侧头问我:“你不赞成?”
我摇摇头:“不是,我为他们高兴。”
他放下书,伸手搂着我:“高兴还叹气?”
我闭上眼睛:“叹气是为公司的事,不是为他们。”
他柔声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连我爸爸都经常称赞,说你是个既能干又聪明的儿媳,还说我能娶到你,是聂家的福气。”
脸上浮起淡笑,我说:“是他对我的要求太低了。”
“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他拍了拍我的手臂:“去洗澡吧,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我赖着不动:“不想动,再让我靠一会儿。”
他伸手温柔地捋了捋我耳畔的头发,薄唇渐渐靠近:“要不,我送你去?”
魅惑的气息透过耳膜直达中枢神经,我一个激灵,迅速坐起:“不用,我自己去。”开玩笑,让他送,今晚别想睡了。
人还没完全离开沙发手就被人钳住,心一抖,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推辞,还没来得及凝神思索,猛然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人已被他扛在肩上。见挣扎不成,我干咳两声:“不用麻烦了,真的,我自己去就成,自己去就成。”
只听见耳畔一声闷笑:“不麻烦,乐意效劳。”
这一晚,我望着天花板在心底无数次呐喊,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