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没几天就是聂政庭六十岁生日，全城的政商名流都集结在了一起，为这个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男人恭贺花甲之年。老爷子不但精心准备了礼物，还亲自登门祝贺，为两家这门姻亲算是做足了面子。
聂老太爷和老太太也专程回来为儿子庆生，聂政庭今天满脸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充满了喜悦之色，一整晚唇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
“你爸爸这个生日宴，看得出来你花了不少心思。”我对站在身旁的聂少川说。宴会地点选在聂家的酒店，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盛大的排场，整个酒店布置得简单温馨却又不失身份，一如聂政庭一向的做人方式和处事风格，淡然沉稳，简单利落。
他笑了笑：“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十年才一次，总得让他满意才行。”
我说：“今晚全城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你爸爸有今天的善缘，是他辛苦努力几十年得来的结果。”聂政庭为人精明，做事向来沉稳老练，但却很少得罪人，做生意必留退路，从来不会赶尽杀绝。说实话，他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把亦敌亦友的境界玩转得最炉火纯青的人，没有之一。
他看我一眼，玩笑地说：“你对我爸爸的评价这么高，让我压力倍增。”
一抹淡笑浮上唇角，我说：“我看好你，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袭水蓝色的倩影袅袅飘入眼底，我淡淡看向来人，眼角闪过一丝冷笑。
李阅音走上前来，白皙的柔腕一抬，亲昵地勾起聂少川的手臂，娇声侬语：“少川哥，聂伯伯让你过去一下，说是要介绍几位长辈给你认识。”
聂少川对我说：“你先找地方坐会儿，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我抿唇笑了笑，点点头。正要去找个座的地方，一转身，就对上一双精明凌厉的视线。距离上一次看见陆远深，大概已经有三年之久，三年前自从陆静芸接下他的衣钵之后，他就一直深居简出，很少公开露面，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陆远深和三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分别，还是那么的精神奕奕、目光犀利。我一直都觉得他和老爷子是一类人，表面上波澜不惊，但眼睛里都藏着太多的狠辣凌厉和深谋算计，让人一不注意就会掉进他们设好的圈套，四面楚歌，粉身碎骨。
既然碰见了，就不得不过去打声招呼，我笑着上前几步：“陆老先生，好久不见。”
陆远深看着我：“邵小姐，是啊，好久不见。”
“您叫我亦君就行，您的身体硬朗如昔，三年不见，您看起来一点都没变。”我说。
他爽朗地笑了笑：“邵……哦不，亦君，你也是，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充满斗志。”
“您过奖了。”我四周扫了一遍：“对了，静芸和宋池没来吗？怎么没看见他们。”
“来了，可能跟一群朋友在一起，没在这边。”说着突然问：“你爷爷最近身体好吗？”
“不错，还算硬朗。他也来了，正跟聂老太爷和老太太在后边叙旧。”不远处正好有人叫我，我笑着说：“陆老先生，不好意思，那边有人找我，那我就先失陪了。”
叫我的人是李阅奇，我挑眉踱步过去：“这么大庭广众的找我，不怕你妹妹知道上次帮我的是你？”
他瘪了下嘴：“她早发现了，现在都还没理我。听说你最近麻烦不少？”
我淡淡瞥他一眼：“拜你的宝贝妹妹所赐。”
他轻笑出声：“不关我的事，可别迁怒我。不过上次确实是她，但这次，据我所知还真不是。”
“你这么说让我以为，你知道这次是谁搞的鬼。”不是李阅音，那会是谁？
他摇摇头：“这就爱莫能助了。”
我说：“都会用成语了，中文说的不错。”
“像我爷爷说的，不能忘根，对不对？”他说。
我微点了下，笑着揶揄：“是你爷爷说的不能忘根，还是这里本来就有你不能忘的人？听说你最近还是常常吃闭门羹？”前两天“巧遇”唐茗和言言，吃了顿饭，唐茗多少提及了一点。
李阅奇叹口气：“这是一段很长很艰辛的路程。”
我抿唇浅笑：“虽然荷兰电网本来就是你们李家搞出来的事情，但你毕竟帮过我，作为回报私人给你个建议，小孩的世界永远比大人单纯，从孩子下手，肯定会容易得多。”
“为什么帮我？”他突然略带防备地看着我。
商场上的人就是这样，混迹久了，对谁的好意都带着天然的防备，深怕微笑背后会是更大的阴谋。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是这样，越来越不相信人。叹口气，朝他眨了下眼，我真诚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回报。”季坤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他妹妹，唐茗一天没有个好的归宿，他一天不会放心。
回去的路上老爷子一直闭目养神，我暗暗觑他一眼，仿佛闲来无事聊天般地说：“爷爷，今晚我见到陆远深了，他都三年没出来公开活动，没想到聂政庭面子这么大，他居然也会来。”
老爷子依然闭着眼睛，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有什么变化吗？”
我说：“倒是没看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前方叹了口气：“没变最好，要是变了，将来还怎么相见。”
我看着他，一脸茫然。
从小到大，这是我除了家人第一次单独和一个长辈吃饭，而且这个长辈，还是我名义上的未来公公。我不是一个善于和长辈打交道的人，所以这顿饭的饭桌上，气氛有些冷。
“是不是有些不自在？”聂政庭笑看着我。
我摇摇头：“不是，只是……”
“不知道跟我说什么？”他道出我的想法。
“算是吧。”我说。
他笑了笑：“我只是个老头子，除了年纪比你大，没有其他任何优点，不用不自在，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如果可以，其实我更希望你把我当成一个朋友，而不是一个长辈。”
我点点头：“好，我会的。”抿了抿唇：“聂伯伯，其实我今天请您出来，是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他似乎并不意外：“你说。”
我看他一眼：“当初您为什么会去找我爷爷让聂邵两家联姻？”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但又不敢问，以聂政庭的性格，如果他和老爷子真的有什么交易，老爷子不肯说，那么他也一定不会告诉我，所以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贸然行动。可是现在不同，不是我沉不住气，而是自从发现聂少川的想法过后，这个，就成为我目前迫切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他微微挑眉：“我以为你早就会来问我，没想到忍了这么久。”
我说：“之所以没来问您，是因为爷爷当时跟我说过，一是以前他和聂老太爷约定的子女姻亲延续到我们这一代，二是您看得起我，想让我做聂家的儿媳妇。”
聂政庭颔首：“是有这些原因。”
“但不只是这些原因，是吗？”我低声问他。
他看我一眼：“你觉得还有什么？”
我顿了下，垂眼望着桌面：“聂伯伯想必也知道我爸妈的事情，我当初之所以答应订婚而不是结婚，是因为我觉得没有感情的婚姻注定会是一个悲剧。先订婚，给彼此一段了解熟悉的时间，或许会更好。少川是一个相当优秀的男人，对我也很好，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大家也没有互相讨厌。更重要的是，当初求婚少川告诉我，之所以选择我，是觉得大家无论性格年纪还是身份地位都非常匹配，而且还是世交，双方家长更是乐见其成，我当时也以为是这样。”
“现在不这样认为了？”他问我。
我说：“少川对我越来越好，近段时间我总是回想以前我们相处的种种，我开始越来越觉得，我以前以为的那些事实，似乎根本不是事实的全部。”
他笑着说：“所以你今天想从我这里了解事实的全部？”
我点头：“您会告诉我吗？”
聂政庭突然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神犀利，目光如炬，仿佛要看透我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心跳加速，桌子下面的左手骤然紧握，面上却镇定自若地回视他。过了良久，他终于叹口气，幽幽地说：“罢了，这件事本来应该少川亲自跟你说，但我那个儿子，别看以前红粉知己无数，遇到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反倒小心谨慎不敢踏出一步。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也就没什么不可说的，不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少川喜欢你，想娶你。”
虽然先前已经证实过，但现在听聂政庭亲口说出来，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不小的震撼。聂少川，怎么会？距离求婚，我们认识不到两个月，见面不超过五次，几乎连朋友都不是，这样的关系，他居然会想跟我结婚，怎么可能？结婚，对，我继续追问：“如果他真的觉得我……还不错，为什么不是先追求，而是先求婚呢？”
他看着我：“是我的主意。”
“您？为什么？”这家父子的想法还真是奇特。
他说：“当我知道他喜欢你的时候，我也很震惊，不过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其实我几年前就有过这个想法，不过当时你已经有人，而少川又在国外，所以一直没提。我一直想让少川早点结婚，等他定下来就把富通交给他，我也想休息了，像他爷爷奶奶一样颐养天年，不过他一直没有这个打算，直到遇到你。亦君，你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也很高兴你们可以走在一起，我当时想在六十岁之前卸下担子，所以希望你们早点结婚，到时候直接把富通交给你们两个，我也放心。”
如果是这样，似乎一切也就想得通了，不过有一点，我说：“您和我爷爷，应该还有什么其他协议吧？”
他摇摇头。
没有？怎么可能？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当时会答应订婚，聂政庭肯定会猜到是为了帮中盛找靠山.两家一联姻，以后我和陆静芸的事富通就不能不管，这会是一个长期麻烦，鱼还没吃到就惹得一身腥，他那么精明，难道会肯做亏本买卖？
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聂政庭无奈地说：“丫头，我聂政庭只有这一个儿子，我很疼他，他想要的，我都会给。”
此时此刻，我唯一的想法是，聂少川还真是有一个好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