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突然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语气平淡,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做生意真是你的兴趣吗?五年前你可是坚决反对进中盛的,要不是当时我硬逼着亦文接手,你也不会为了替他解困才被迫答应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我心里一惊,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状似无奈地笑了笑:“爷爷,时移世易,人的兴趣是会改变的。原来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也不喜欢,有的东西不喜欢不感兴趣,只是因为没有足够了解,深入了解了,自然就喜欢了。商场有商场的好处,我和亦文不同,我想要的不是十年如一日平淡如水的闲适生活,我要的,是站在高处往下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喜欢的,是能在大风大浪里,自己掌握前进的方向。”
我可以对老爷子的安排作出抗争,但亦文不行,他太孝顺了,老爷子的话他不会拂逆。
我们两个中既然注定要有一个风雨飘摇,那就必须是我。
“中盛是我的心血,它陪伴了我大半辈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花了半个世纪创造的商业王国,不能后继无人。”老爷子叹口气:“所以无论如何,不管愿不愿意,你们姐弟俩都必须有一个替我好好看着它,不然百年之后,我死也不会瞑目。”
“您放心,爷爷,我会的。”老爷子的心情我明白,中盛之于他犹如亦文之于我,为了亦文,我一定会好好守住它。
“既然你觉得不错,就跟亦文说说,可以的话,就过几天带给我瞧瞧吧。”老爷子边说边转身走向大宅的方向,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前方。
金碧奢华的五星级酒店大厅里,灯光绚烂,人影涌动。
自助餐区摆放着上百种专门从法国请来的顶级厨师亲手制作的精美甜品,水晶杯里的顶级红酒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犹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
无数的政商名流即将在这个大厅里见证这对于老爷子、我和中盛来说都至关重要的历史时刻。老爷子把他半生的心血交给了我,我和中盛都将迎来全新的生命转折。
所有人都饶富兴味地看着我,看着中盛在我卲亦君的手里,是将走向无边的辉煌,亦或是彻底的灭亡。
老爷子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来总结他的这一生和中盛的这五十年,时间很短,他却用最简明扼要的词汇将五十年来他和中盛发生的点点滴滴如一幅幕景般一一呈现在大家眼前。此时此刻的他,卸下了平日的霸气和强势,剩下的,只不过是一位白发满鬓的老人,对即将远行的孩子最抑制不住的深深眷恋和不舍。
台下鸦雀无声,来宾们都静静地聆听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对自己心爱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我也一样。
以前我说过,为了亦文,我会好好守住中盛。现在,望着台上那个我叫了二十八年爷爷却因为他的严厉和强势从未真心承认过屈服过他的老人,我想,我会更加努力。
踏上阶梯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紧张。几步之遥的顶端,站着那个将一切都托付给我的老人。以前能无所畏惧地坦然面对,是因为不关心不在乎,亦文是卲家唯一的孙子,不管他要不要,中盛始终会是他的,我可以抱着一种帮弟弟管理好一件物品的心情去坦然接受。但现在不一样,我能体会到老爷子的心情,所以感觉这份重托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兑现承诺,不负众望。
十几步的距离,我感觉自己花了一分钟那么长才把它走完。
爷爷手上拿着的是卲家独有的家传徽章,一枚四周蛟龙盘旋,中间刻有“邵”字,通体温润莹白的圆形羊脂玉。据说这块玉是奶奶当年最珍爱的嫁妆,当时只是块璞玉,后来经过雕琢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奶奶生前极其喜爱,她去世后爷爷就把这块玉当做卲家的标志,一代代传下来,我没想到他会交给我。
“今天,我把我最珍惜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最合适最看中的人。”爷爷说完转身走下了阶梯。我看着他孤寂的背影,那个在商场争斗厮杀了五十年的强者,终于退出了自己的历史舞台,把灯光和掌声留给了台上的我。
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徽章,掌心细腻的触感提醒着我,中盛卲亦君的时代,已经到来。
站在台上,五彩绚烂的灯光下,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爸妈去世,爷爷倒下,亦文被逼着接手中盛,我被迫代替亦文,季坤来到我身边,我和季坤一起并肩支撑,宋池和我吵架,宋池和陆静芸结婚。一切的一切,都恍如昨日,无比清晰地一一呈现在眼前,真实而又虚幻。
不知道哪来的一声叹息,把我拉回了现实。望着台下的爷爷和亦文,我的脸上,露出了最自信灿然的笑容。
太多的恭维和祝贺,已经听得我双耳麻木,脸上僵硬的微笑,也已经快要撑不下去。趁着没人注意,悄悄上二楼找了个偏僻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透透气。不过才坐下没几分钟,双眼就被一双纤手蒙住,熟悉但又刻意压低的女性嗓音在头顶响起:“邵小姐,能猜出我是谁吗?”
“这么大了,还玩儿?”我边说边笑着拿开沛心的手,拉她在我旁边坐下。
她把头斜倚在沙发上:“开心嘛。”
我语带戏谑:“你这么开心,是为我终于‘独揽大权’而开心呢?还是为你们星瑞公关终于能圆满完成这单生意而开心呢?”
她偏头看着我,拿起我的双手放在两只手中:“都有。不过生意随时都有得做,朋友却只有你一个,所以,我更多的还是为你开心。”
我哆嗦着抽回手:“肉麻……”
沛心的心意我明白,她并不知道五年前我是被迫进入中盛,一直以来都以为我很喜欢现在的一切。如今爷爷主动退位,我独揽大权,她势必很为我高兴。我叹口气,真是个神经大条的女人呐。
她不满地揪着我:“这么高兴的日子,你干嘛叹气呀?”
我有些无奈地抚住额头说:“没什么,就是太累了。”
都说太累了,却还是被她拉着胡乱闲掰。这个女人不愧是做公关的,八卦精神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从今晚哪个男人最帅、哪个女人最漂亮到今晚谁谁谁又换了大老婆小老婆了、谁谁谁又有了私生子了,谁谁谁其实是面和心不合了,一直聊到了从法国请来的帅哥厨师用的是哪个牌子的哪款香水。
我被她这一闲掰,感觉更累了。正打算出声阻止,一道阴影蓦然挡住头顶光线,抬头一看,一个男人正面带微笑地立在面前:“邵小姐你好,能聊聊吗?”
“当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快而坚定。
打发走沛心后,我转身看向顾御成,却发现他的目光正越过我牢牢锁在我的背后,半晌,才收回来意味不明地说:“你这位朋友倒挺特别……”
我瞥了眼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认真提醒:“别动她,她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谁是?邵大小姐你吗?”顾御成坐在我对面,摆出一副痞子的笑容:“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我嗤笑:“我们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很明显吗?”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语带深意:“以前不是不重要,很快……就会是了。”
没理会他话中的意味不明,我淡淡瞟他一眼:“我以为你找我是有正事要谈。”跟他这类人闲话家常不是我的习惯,不如直接切入正题。
“哦,对。”他一只手拍上脑门:“差点儿把正事忘了。”
我说:“泡妞不就是你的正事吗?”
他勾起唇角:“看起来你似乎不怎么喜欢我。”
我淡淡地说:“我讨厌的人更多,要把你划进去吗?”
他转头望着落地窗里映出的那张脸,皱了皱眉:“我以为凭我这张脸,虽不说能让所有女人都痴迷眷恋,但至少也应该不会招人讨厌。”
我冷哼一声:“食人花那么娇艳,还是会吃人。”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长着一张天生迷惑女人的英俊脸庞,但实践证明,外表的优劣和品行好坏根本没有丝毫关系,多得是娇好的皮囊里,包裹着嗜血的心。
他倾身向前,指着自己:“我是食人花吗?”
我摇摇头:“不,你是人。”
他突然定定看着我,缓缓咧开嘴角,半晌,又退回去背靠着沙发,双手放在扶手上,一副甚是为难的表情:“这可怎么办好呢,即便你再怎么讨厌我,不想见到我,但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那么多。”想想又说:“考虑到你的身体健康,为了不让你一见到我就那么揪心,要不你试试拍张我的照片回去多看看,有句话说习惯成自然,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释然了也说不定。”
我讥笑:“我们之间,我找不出再见面的理由。”
顾御成没理会我的冷嘲热讽,反而似乎还挺高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后才悠悠地说:“怎么办呀,我太喜欢你的个性了,我们之间,真是太适合狼狈为奸,哦不,合作了……”
季坤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打算下楼,我们在楼梯转角处相遇,他看见我似乎楞了一下,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说:“爷爷在找你,说是要介绍几位长辈给你认识。”
我“嗯”了一声,随他下楼去见爷爷。
爷爷介绍的这几位长辈我一个都不认识,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只除了一位——聂政庭。那个近十年来每年净利润增长都保持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公司总市值超过百亿美元的富通国际的主席,聂政庭。这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伴随着拥有半个世纪历史的富通国际,一直是大多数生意人茶余饭后的最大话题。
我看着眼前这位年逾花甲两鬓微白,却精神抖擞英姿勃发的商界传奇,心底生出几分由衷的敬意:“聂伯伯,您好。”
聂政庭笑了笑,温和地看着我说:“好,好。”又转向爷爷:“邵伯伯,后生可畏呀。”
爷爷看起来很高兴:“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简单。就拿亦君来说吧,五年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谁知道经过短短五年的磨练,现在我都能毫不犹豫地把中盛的生意全部交给她来打理了。想当年,我和你爸爸还光着胳膊在田地里抓泥鳅呢,哪里知道生意是个什么东西呀,没想到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如今连我们的孙子孙女都能独当一面咯。”他看着聂政庭:“说起孙子,你儿子少川怎么没一块儿来吗?听说他前几天回来了。我听说这几年他可是帮你把国外的生意管理得有声有色啊,年轻有为,不简单呐,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他。”
“邵伯伯过奖了。少川来了,刚刚还在,只是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聂政庭边说边左右望了望,似乎没找到,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翅膀硬了就拼命的想往外飞,拦都拦不住。”
本以为今晚没机会见到让爷爷赞不绝口的那个聂少川,谁知聂政庭的话才刚说完,一道低沉的男音蓦然在背后响起:“爸爸。”
转身看了眼声音的主人,难得好看的一张脸,身材高大挺拔,气质温和沉稳,是个优秀的男人,只是……
聂政庭看见儿子立即问:“刚才去哪儿了,怎么转眼就没看到你?”
“没什么,一点私事,去处理了一下。”聂少川说完,走过去站在父亲旁边。
“少川,过来见过邵爷爷。”等儿子恭敬地问过好后,聂政庭继续说:“邵爷爷和你爷爷是发小,几十年的老朋友。你邵爷爷可是商界的泰斗,你刚从国外回来,国内的环境也还不熟悉,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多向长辈们请教学习。”
爷爷看着聂少川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政庭,你儿子果然是一表人才,毫不输给当年的你啊。我们这些老骨头呀,是彻底的干不动了,干不动,就得服老,就得让路。这个圈子是该交给少川和亦君他们这些有能力有魄力的年轻人了。”说完后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
我在心里暗暗叹口气,看着聂少川,微笑着伸出右手:“你好,卲亦君。”
他也笑着伸出手:“你好,聂少川。”
爷爷和那几位商界长辈开始闲聊一些很久以前的事,这个话题我没有发言权,刚好可以偷懒跑去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