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侍者手上拿过两杯香槟，转身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
包里的手机突然振动，拿出一看，是有新短讯，宋池发来的，明晃晃的两个字：恭喜。
抬头搜寻一遍四周，没见到人，也许已经提前离开。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来回移动，组织着最合适的语言：谢谢，听说你即为人父，同喜。
短讯刚编辑好，一道阴影突然挡住了面前的光线，抬头一看，聂少川一派绅士地站在面前：“邵小姐介意我坐下来吗？”
这个场景是如此的熟悉，蓦然想起，刚刚的顾御成，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出场。
“请便。”说话的同时拇指按下了发出键。看着桌上的香槟，我笑着说：“帮你拿了杯香槟，希望你喜欢的不会是红酒。”
聂少川笑着坐下来：“邵小姐真会开玩笑，谢谢，其实我都可以。不过，不知道邵小姐引我过来，是所为何事？”
“为什么是我引你过来呢？”我边说边翻开手机寻找图片。
“刚才我们握手时，你的指甲明显稍用力在我的手背上刮了一下，不是这个解释。”他耸耸肩：“我找不出其他理由。”
“聂先生真是厉害，怪不得我爷爷那么欣赏你。”我笑着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说：“给你看几张照片，我觉得挺有趣。”
聂少川脸上的笑意，在看完这几张照片后慢慢变得更深，只是已经不达眼底，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些防备：“不知道邵小姐介不介意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呢？”
我说：“大约半个小时前，我去二楼的洗手间，在经过贵宾休息室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旁边的露台有一男一女正在热吻缠绵。原本没打算破坏别人的好事，但转身要走的瞬间，却发现女主角竟然偷偷拿出手机开始录像。我觉得挺有趣，就留下了几张。”当时会觉得有趣是因为这个女主角我认识，就是前段时间亦文导的一部电影的女二号，周丽颖。听亦文说她演技还不错，才在国外电影节拿了个最佳女配角，风头正劲。不过后来才发现，原来男主角的来头更大，这倒是一笔意外的收获。
看着男主角那张已经变得面无表情的脸，我继续说：“聂先生的女伴不简单呀，在和你倾情缠绵的同时，还能抽空腾出只手来拿出手机为你们的邂逅留个纪念。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她，到底是无知到小看了你呢，还是愚蠢到高看了自己。”
男主角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开口问我要了那几张照片。
我把照片统统发给聂少川后当着他的面删除了原件，他站起来说：“邵小姐今天的这份礼我收下了，非常感谢。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先告辞。”
我笑得亲切：“朋友之间，何须客气。”
晚会的第二天，亦文带着秋瓷回大宅，我和季坤也被叫了回去。
我有些奇怪，问亦文昨天的晚会为什么没带秋瓷出现，没想到他说：“秋瓷说昨晚的这种场合，我如果公然带着她出席，就是向所有人宣布她已经是卲家二少爷的女朋友，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她和我一样，都只想过简单平凡的生活，她说她喜欢的只是邵亦文，不是卲家的二少爷。”
我想，我对秋瓷的喜欢又多了一分。
爷爷似乎也很喜欢秋瓷，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卸下了中盛主席这份沉甸甸的重担，他整个人给人感觉轻松了很多，不再成天板着脸只知道训人，和我以前熟悉的那个霸道严厉的老爷子，已经大大不同。
整个晚上大家都很高兴，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就连季坤这个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冷木头，都被引得连连弯起唇角。这顿饭，是五年来我吃得最开心的一顿。
爷爷、我、亦文，我们三个能这么坦然和睦的相处，亦文再也不用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我感觉很开心。
饭后亦文带着秋瓷去了花园，那是我们每次回大宅最常去的地方，那里有半山奶奶最喜欢的红杜鹃，那些杜鹃四季常开，小时候我和亦文最喜欢去那里捉迷藏。以前每次爸妈吵完架后妈妈都会跑去那里，坐在杜鹃花树下独自落泪，一坐就是半天，漫山的艳红杜鹃映得她脸上血色全无，苍白一片。
我和季坤则跟着爷爷进了书房，有些事情我想确认清楚。
爷爷扫了眼我和季坤：“有事？”
“赞比亚矿业投资计划的融资出了问题，中盛一个季度前才花四十亿收购了荷兰电网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虽然当时就为这个项目做过资金预留，但现在成本增加，我们不可能有足够的资金独立支撑这个项目。银行自顾不暇，基金公司又不肯贸然出手，我在想……”我看他一眼：“这种情况下我们也许可以考虑一下找人合作。”
他看看我：“昨天我已经把中盛全部交给你，现在你才是中盛的主席，有什么想法和决定并不需要通过我。不过作为你的爷爷，你的想法和决定，可以的话我会帮你参考。你既然这么想，那有合适的目标了吗？”
“嗯，您昨晚介绍的那几位长辈，我和季坤回去后都仔细研究过，我们一致认为如果要找人合作的话，富通国际会是最好的选择。”我猜的没错，爷爷的算盘早就打在了合伙这个方案上，怪不得前几天我跟他汇报说融资有问题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原来早已心里有底。
“为什么？”
我说：“这几家中，富通的实力最强，资金也最为充足。他们前几年就已经在非洲投资度假酒店和房地产，赞比亚最大的酒店‘菲利普国际酒店’就是他们旗下的产业，他们在那边已经有非常成熟的关系网和人脉。再说，虽然富通每年的净利润依然在持续不断的增长，但他们投资的基本都是旅游、文化和地产行业，这其中又是以地产为主。中国的房地产在前些年确实可以赚不少钱，但这两年国家对房地产市场的调控力度不断加强，随着国五条等一系列相关调控政策的实施，房地产行业的形式未来会是什么样谁都说不清楚。这种情况之下，富通势必会想调整投资方向，对投资对象作出一些更改，以转换投资风险。而相对科技、通信、文化和地产这些行业来说，投资矿产能源这种传统行业，保值增值又会更加容易得多。”我接过季坤递来的资料放在他面前：“季坤查过，半年前，富通就有意插手秘鲁那个国家的金矿，当时是聂政庭亲自负责的这个项目，因为只是想试一下水的深浅，没做足充分准备，所以没有成功。但这次赞比亚这个项目不同，我们已经找好最佳场地，只等弹药充足，就可以一举歼灭敌人，取得最大胜利。我想，这样的好事，富通应该不会拒绝。”
他看着面前的资料：“你做了这么多调查，说明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那你跟我说这些又是？”
我笑了笑：“这件事，您昨晚想必已经和聂政庭提过。您既然已经帮我铺好了路，那孙女就斗胆再麻烦您帮我——搭个桥。”
从书房出来后季坤问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爷爷想和富通合作的？”
我说：“你下午发给我那份调查资料的时候。”
他想了想，表示不明白：“那份资料哪里出了问题？”
我说：“那份资料显示的最后修改日期是八天前，也就是上周三。上周一银行股价才下跌，这么快你就去查了富通投资秘鲁金矿的资料，总不会是未卜先知吧？”
是有人未卜先知，不过不是季坤，而是爷爷。原来他在上周一股票一开市就已经料到我们的融资会有问题，所以早就叫季坤做起了准备。一星期前我去向他汇报情况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要和富通合作。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看来，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看见对面坐的是聂少川，说实话，我有些意外。他似乎也看出来了，笑了笑说：“见到是我，有些意外？”
我据实以告：“我确实以为今天来的会是聂伯伯。”
他笑得戏谑：“怎么，认为我没本事跟你谈生意？”
我摇摇头：“看了昨天报纸的娱乐头条就会知道，没人敢这么想。我意外的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和你谈生意。”
昨天娱乐版头条说的是由某位刚获国际电影节奖项的女演员主演的电影，由于某些问题将无法在占据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市场的某院线上映，而这家院线又恰好属于富通国际。一个演员所演的电影无法在电影院上映，就说明她赚不了钱。不能赚钱的演员，导演不会用，投资方更不会用。这样，和逼她退出娱乐圈没有什么分别。
他看着我：“虽然富通的业务遍布全球，但主体仍然是国内业务。我作为聂家的一员，既然回来了，当然应该尽快替家里分担一些，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你是聂伯伯唯一的儿子，富通的所有生意迟早都要你来接管，能有什么问题？”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方案递给他：“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不如直接切入正题。”
聂少川在仔细看完方案后说：“计划做得很好，条款也算公平合理。但你的前提是我得愿意加入，以你现在方案里的占股和利润分配方式，我似乎没捡到什么便宜，既然没便宜可捡，你的计划，我不觉得我会有多大兴趣。”
我说：“赞比亚境内已探明的铜储量有十二亿吨，世界排名第四，钴储量有三十五万吨，世界排名第二。而我们所投资的铜矿区，仅仅是铜年产量，就有至少二十万吨，钴年产量可达一千吨，年利润超过十二亿人民币，也就是说，最多五年我们就可以收回全部成本。我们的开采权是二十年，换句话说，后面的十五年，你大可以坐等着收钱。”停下来喝了口咖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很好的原因，觉得今天的咖啡特别香醇。我瞟了眼对面的聂少川，接着说：“其实在我看来可以赚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全球都在经济危机，局势这么不稳，地面上的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滩废纸，到那个时候，地下的钱才是不会变的，真正的钱。未来世界，能源才是最重要的，谁有资源，谁才有说话的资格。”
他没说话，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我，半晌才说：“你说的很诱人，也很打动人，能源确实值得投资。但据我所知，这个项目不止中盛一家可以合作，就算我有兴趣，也未必非得找你，你说是吧？”
“这个项目赞比亚政府已经申明十天后就会定夺，现在有意向且有能力竞争的除了中盛就只有创远。我知道陆静芸也找过你们，但她已经和顾方荣的江东捆绑在一起，即便你和他们合作，也要三分天下。本来两人份的饼，现在要三个人分，到最后大家就都吃不饱，有什么意思。钱这东西，我是不会嫌多，只会嫌少。况且她给你的条件也远不及我给你的好，再说……”我看着他，亲切地笑了笑：“作为朋友，你没忘记还欠我个人情吧？”
聂少川抬起头来看着我，双眸漆黑，似笑非笑：“没想到这个人情，还得这么快。”
我伸出右手：“那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签完合约已经临近中午，聂少川提议为了预祝我们首次合作成功一起吃午饭，我没有拒绝。
吃饭的地点选在一家露天餐厅，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照得人心情格外舒畅。
聂少川是个很健谈的人，聪明睿智又温和谦逊，和他相处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却让人有一种相识多年的感觉，说明他这个人，确实很有人缘。人缘这个词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宋池，宋池也很有人缘，他成绩优异，长相英俊，说话幽默风趣，又为人体贴，读书的时候就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之一。当时沛心还是他的粉丝，说他是全校女生公认的白马王子，后来白马王子变成我的男朋友，沛心还在学校贴吧里发帖炫耀了好几天。当时我们还约定，等她追到隔壁学校的校草，毕业后要穿一模一样的婚纱一起结婚。只是没想到，最后她没追到校草，我也没能和宋池结婚。
“邵小姐，邵小姐？亦君？”
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及时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聂少川状似无奈地说：“跟我吃饭很无聊吗？竟然能让你走神。”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我没这个意思，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
他看我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哦，谁啊？你的前未婚夫？”
我心里一惊，镇定地回视他：“当然不是，是我弟弟。聂先生怎么会这么想？”
他略带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我回来后听说过一些你们的事，胡乱猜的。不过看你现在的状况，应该是我猜错了。”想了想，又说：“但有一件事，你好像忘记了，你都说我们既然是朋友，‘聂先生’这种称呼，似乎就显得有些太过见外。”
“那我应该称呼你什么？”喉咙里的字本来已经要破口而出，但我突然玩心大起，尖着嗓子轻喊了一声：“川……哥……”
聂少川嘴里的红酒差一点就喷了出来，勉强咽下后，只能抽着嘴角举起双手表示了彻底的投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