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的时候季坤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食不知味。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也没打算理他,到快上甜品的时候他还是这副表情,我暗暗叹口气:“上好的牛排被你这么吃下去,似乎有些浪费。”
他抬头略带疑惑地望着我:“顾御成的话,你好像无动于衷?”
我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水杯慢慢喝了口水:“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不需要。他老爸让他找刘云洲,说明这次的项目江东建设也参与其中,但仅凭江东的实力很难有希望,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找人合作。现在对这个项目有兴趣有实力的就只有中盛和创远,顾方荣没找我们,就只会是创远。答案很明显,所以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我指的不是这个……”
季坤刚要解释就被我抬手打断:“好,我知道你考虑的不是这个,你是在想,顾御成肯主动出卖自己的老爸卖这么大个人情给我们,究竟想干什么,或者想要什么,是吧?其实他的目的我们用不着想清楚,也未必想得清楚,我们不是他,有需要的时候,他自己会找上门来,只要合理,到时候我自然会还这个人情。”
话说完发现季坤正用一种深沉而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有些不习惯,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亦君,你遇事已经比我冷静果断很多,你做得很好,我倒有些自愧不如了。”
我望着杯中清澈的水,笑了笑:“五年了,该学的不该学的,也都该学会了……”
从赞比亚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得了重感冒,也许是前几天的感冒没好彻底,又或者是因为十几个小时前还是暖夏,没多久就变成了深冬,需要倒的除了时差还有温差。总之是头晕脑胀,浑身无力。
赵医生来看过之后说是上次没断根引起的旧病复发,属于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要特别注意。临走时还特意叮嘱,一定要在家好好休养几天。
开的药已经吃了两次,针水也挂了四瓶,但效果都不怎么理想,依然是精神颓废、四肢无力。
生病这几天,季坤每天下班后都会来我这里一趟,一是汇报公司当天的情况,二是为我和沛心准备晚饭。
沛心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前两天听说我生病了就坚持非要过来照顾我,我推了几次也没成功,她的理由是:中盛交给星瑞公关那么大的一单生意,她作为星瑞的员工,老板唯一的女儿以及星瑞未来的接班人,服侍好客户是她最大的职责和义务所在。
我觉得她这话说得很在理也很不在理。在理是生意场上伺候好客户的确是一宗生意成功与否的一大关键,不在理是对于一个从小衣食住行就有人打理,历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来说,照顾和服侍这些词,似乎用得不太恰当。
家里的卫生每天都有钟点佣人定时过来清理,早餐午餐都是酒店外送,晚餐有季坤解决。杜沛心小姐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专心推进祖国游戏事业的同时,百忙之中抽空和我这个无聊病人聊两句天。很难想象像她这样一位身材纤细、外表柔弱,看起来微风一拂都会散的娇弱美人,竟然是个钟爱极限运动和网络游戏,性格豪放不羁却永远缺根筋的傻大姐。
我曾一度怀疑,照顾我其实才是她的借口,真正的理由,是她想借此摆脱身边那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在周围唠叨不休犹如噪音发射器一样的老妈,亦或者,是为了我这个得力助手。
沛心喜欢季坤这件事是我昨天才发现的,不知道以前是我关心得太少还是她隐藏得太好,我竟然这样后知后觉到如今才察觉到些许端倪。
我望向正在厨房埋头做饭的季坤,不得不承认,我这个助理确实是很优秀。我一直都知道他很好,却不知道原来他这么完美:身材高挑,五官俊朗,为人低调,工作认真能干,做人知恩图报,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按现下的择偶要求来说,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这样的男人,确实很难让女人不动心。
我瞥了眼坐在旁边沙发上看似认真专注于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却时不时眼光偷偷瞄向厨房的女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季坤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否则昨晚沛心走后我假装打趣地说打算将沛心介绍给他的时候,他不会一脸的事不关己无动于衷。按他一贯的做法,对于喜欢他的女人,他历来是斩钉截铁地直接拒绝,绝对不留一丝退路。
记得有一次,我的一位秘书看上了他,明示暗示都没反应,于是直接向他表白,意料之中,他断然拒绝了人家,可姑娘不死心,想尽各种办法主动出击,围追堵截、穷追猛打,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没几天,就收到了调往人事部的通知。
我当时不知道这事,事后发现秘书换人,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回答说觉得人事部有位员工的工作能力挺不错就做了一次简单的人事调换。他以前从不插手这些事,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去问了秘书室的其他人,知道答案后我在心底闷笑了好半天。
还有一次是一位刚毕业进公司没几天的小姑娘,对他这位英俊非凡倜傥风流的特助一见钟情,下班后学着偶像剧里的桥段在一楼大厅含情脉脉地对着他示爱,不知道他跟人家说了一句且仅有一句的什么话,姑娘眼睛里含着的情,瞬间转化成了盈盈的泪,转身大步跑出大厅,从此再没看见。
我知道公司里很多单身女士都喜欢季坤,但从那以后,全公司上下再没有一个女人敢向他表达情意,不管是明恋的还是暗恋的统统都转换成了秘恋。毕竟,谁也不想在失恋的同时,还丢失了工作。
晚饭已经摆在面前餐桌上,四菜一汤,清粥小菜,正适合我这种病人。
沛心边吃边赞叹季坤的厨艺不俗。我舀了勺粥放进嘴里,别有深意地睨了眼正在夹菜的季坤,低头笑着说:“确实不错。”
生病了就是好,不用上班,不用面对公司繁复的大小琐事,也不用面对商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需要静静地呆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悠闲地听着音乐,静静地晒着太阳,闻着窗外微风拂来携着的海水气息和淡淡的梅花清香,尽情享受闲暇时光。
浮生若梦,这么悠哉的日子,感觉一眨眼已是半生。有时想想,真恨不得一辈子就这么病着,也挺好。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季坤,他却取笑我说:“平时看你冷严厉色独断专横,一生起病来,倒生出了几分小孩子脾性,变得天真幼稚起来。”他用右手支着下巴,一边打量我一边点点头说:“嗯……虽然有些让人意外,不过如果一直这样,其实也挺好,至少公司的员工们也能多活几年。”
我狠狠瞪他一眼,拒绝承认。
但亦文却很赞同,还拉着沛心一起对季坤表示了由衷的支持,这两个叛徒。
亦文是在我病后的第二天过来看的我,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长相清秀、皮肤白净,看起来非常清爽干净的女孩,叫秋瓷。秋瓷是亦文在电影学院的学妹,有些腼腆,不怎么说话,但举止优雅,端庄大方,看着倒挺让人喜欢。
我和秋瓷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亦文拿本杂志坐在旁边,静静的听我们瞎聊,也不插话。
季坤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我边拿水果边抬头看他一眼,他也看我一眼,然后了然颔首,表示了理解。
吃饭的时候,我又询问了亦文一些他最近工作的情况。亦文不喜欢商场,毕业后成立了个工作室,自己拍些电影什么的,倒也自在。我嘱咐着让他抽个时间把秋瓷带回大宅给老爷子看看,他点头答应着,两人吃过晚饭后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望着亦文的车缓缓驶出大门,季坤的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最多五天,会有结果。”
几天后我的病终于养好,公司却出现了重大问题。
周一一开市,国内各家上市银行的股票因为流动性紧缺的预期的冲击,纷纷大幅下跌,并领跌大盘,截止下午收盘,跌幅最大的已经接近百分之十。一时间银行业家家自危,原本联系的几家银行贷款融资的计划全部泡汤,连差不多已经谈好的两家投行,也因为银行业的震荡开始收缩投资。我和季坤一连跑了好几家其它的投行公司,也都说现在的情况只会静观市场动态,暂时不会考虑出手。
赞比亚项目的融资渠道出现问题,如果资金链断裂,就意味着这半年来的辛苦准备努力付出都将付之东流。公司里为这个项目艰辛投入的各位员工不会接受,董事会不会接受,我也不会接受。尤其是现在还掺进来一个陆静芸,对手是她,我就更不会接受。
我和她的战争,输的人,绝对不可以是我。
现在的情况,中盛和创远面临的问题几乎一样——资金。银行业自身难保,投行公司隔岸观火,他们不会投资中盛,自然也不会投给创远。所以当下形势,谁能够最快融资成功,谁就会是这个项目的绝对赢家。
我把情况如实地汇报给老爷子后他什么都没说,反倒是一直询问我几天后的纪念晚会准备得怎么样,叮嘱要多注意细节,绝对不能出差错。
赞比亚的融资十万火急,老爷子却无动于衷,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也不敢问,只得回答晚会的事会好好留意着,确保万无一失。
我把一份文件递到老爷子面前,他扫了一眼,没说话,侧头看着我。
我低声解释:“亦文交了个女朋友,叫秋瓷。上个星期带来给我看过。这是她的资料。”
他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继续逗弄着笼子里的金丝雀,过了半晌,才说:“哦,那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秋瓷今年二十二岁,父亲秋时朗是亚洲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母亲柳渝是大学声乐教授。从小在加拿大长大,十八岁回国,是亦文的大学学妹,学的是表演,今年刚毕业,目前在接拍一些文艺电影和排练自己的话剧。眉清目秀,举止文雅,人也端庄大方,我觉得挺好。”我瞥了眼笼子里的金丝雀:“当然,还得看爷爷您的意思……”
老爷子转身看着我:“你们已经长大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有自己的主见,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也早就由不得我替你们选择,我的意思已经不重要了。亦文已经成年,不经商也不从政,身份和心思就相对纯粹很多,喜欢什么就由他自己选吧,只要家世清白不太贪心,我没什么意见。”
我恭敬地站在一旁,安静聆听。
老爷子看着笼子里因饥饿到处乱飞的金丝雀,叹口气说:“其实人这一生,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不管好走与不好走,按道理说所有事情也都应该由自己做主才对,我也一直是这样认为。不过人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因为身份、地位和当时所处的环境等种种原因的困扰,很多事情都不能清醒明白地作出最适当的选择,有的时候走错了路,自己也不一定知道。所以这个时候,就难免需要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出面作出一些引导,引导他选择正途,少走一些弯路,甚至错路,你说是吗?”
花园里的红杜鹃开得正艳,大片大片的艳红,为这个萧索的深冬增添了一抹难得的暖色。老爷子和我一前一后漫步在这片花树下,杜鹃的芬芳一缕一缕萦绕在鼻端。漫天火红下,他的声音自前方缓缓飘来:“可能你不知道,你们俩姐弟里,亦文反而不会让我担心,其实更让我担心的,是你。你弟弟过的是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你不同,我把中盛这么大一艘船交给你,船上几万名员工的生计就掌握在了你手里,你必须让船在风雨不断的商海中平稳地向前行驶,不能让它停顿,更不能让它沉没。你走的每一步,都关系着那么多人的性命,太多的事情就不可能随心所欲任意而为,你的责任和压力可想而知。所以,不要介意以前在你还没有具备足够掌舵经验的时候,我这个老不死的,却硬要厚着脸皮来做你的副手。”
望着前方的坚挺背影,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香冷的空气中淡淡响起:“不是的,爷爷。您是除了亦文之外我唯一的亲人,中盛是您一手创办的,五年前您把他交给我,但我羽翼未丰,您对中盛和我的担忧和关心,我都能明白。虽然接手中盛确实会有很多的压力存在,但您放心,做生意是我的兴趣,我有信心未来可以把中盛发展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