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第二支舞曲响起,在周围宾客的起哄下,聂少川被李阅音拉着跳起了第二支舞。我单手托腮,望着舞池中间的一对璧人,叹口气。
刚才问李阅奇的最后一句话,我并不是瞎猜。虽然聂少川装得一无所知,但我想,他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感情的事,即便是他当局者迷,看不清,误把它当做兄妹之情。但这么多年,李阅音一直缠着他且对他身边的女人大小动作无数,我不相信聂少川一次也没发现。感情再好,毕竟不是亲兄妹,一旦发现,正常的男人绝对会联想到其他方面,聂少川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而且很聪明,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是这么多年的友情,他不想破坏,所以没有拆穿,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继续保留着这份看似兄友妹恭的表面亲情。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开来看,是一条短讯,端整的六个宋体跃入眼底:“我在门口等你。”
瞟了眼舞池中央正翩然起舞的两人,请佣人取来外套,随即起身向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一阵凛冽的寒风便迎面袭来,我哆嗦了一下,急忙拉紧外衣。
宋池站在门口,见我出来,眼神一亮,快步走到面前,拉着我就往外走。
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赶紧伸手扶住我:“没事吧?”
我站直身体,甩开他的手,沉声说:“有事请说,妹夫。”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称呼他,眼中燃起的神采迅速暗淡下去,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半晌,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站在草地上,谁都没动,也没说话。突然鼻端一阵微痒,一个喷嚏顺势而出,他看我一眼,轻声说:“去车上吧,天这么冷,容易感冒。”
我没发表意见,搓搓冰冷的十指,跟在他身后上了车。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不一会儿就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过来,我吸了吸鼻子,望着窗外:“有什么事,说吧。”
宋池静静望着我的侧脸,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我:“为什么要和聂少川订婚?”
我觉得好笑,反问他:“为什么不和他订婚?”
他说不出话来。
我接着说:“我很清楚,你们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理由觉得我不应该和他订婚,但我的理由只有一个,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沉痛,一字一顿地问:“你 喜 欢 他?”
“是。”我坚定回答。
“你喜欢他?”他又问一次。
“是,我喜欢他。”我再次坚定回答。
“你不是爱我……”
“那是曾经。”我没让他把话说完。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他,也许爱,也许不爱。但不管是哪一种,到今天为止,都应该彻底结束。不是因为马上要和聂少川订婚,就想做贞节烈女,我们的婚姻本来就只是一场交易,聂少川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也不是因为忘记了一开始想要牵制住他的心,让他永远也不会爱上陆静芸的报复计划。其实原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只是,突然觉得不想再玩感情游戏了?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的牵扯?我不知道,总之,结束,划清界限,是我现在心里的答案。
宋池垂眼沉默地望着暖气出口,我也望着前方忽暗忽明的路灯发呆,我们都没说话,一时间,车内变得死寂一般的沉静。
过了好久,窗外突然飘起了雪花,一朵一朵无声地降临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上。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记得吗?八年前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样一个落雪纷飞的夜晚。”
见我依然沉默,宋池喃喃地说:“当时已经很晚,我从图书馆出来,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前面不远处,一个白衣白帽的女孩正抱着一大堆不知道什么东西疾步在皑皑白雪之上。突然听见啊的一声,抬头一看,前方的女孩已经趴在了雪地上,一动没动,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我快步跑上前,蹲下来询问:‘同学,你没事吧?同学?’叫了好几声,女孩才缓缓仰起脖子望着我,没好气道:‘我这样像没事吗?’话刚说完,一道鲜红的液体自鼻端蜿蜒而下,落在明亮的白雪上,如雪白天地间蓦然开出的一朵红梅,极致得耀眼。我强忍住喉咙里要蹦出的笑意,清了清嗓子,再次询问:‘同学,你这样,要不送你去医院吧?’女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红梅,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不就是几滴血嘛,没见过流鼻血啊?大惊小怪。’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个女孩,别样的与众不同……”
宋池的话被我打断:“那么多年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轻声笑了笑,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声音飘忽:“可我还记得,清楚的记得,她的动作,她的表情,她说的每一个字。”
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细雪,我淡淡道:“记得有什么好?都忘了吧。”
宋池突然激动地看着我:“可是我忘不了,越想忘记,这些事就会越加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它就像心上的烙印一样,怎么也抛不开、抹不掉。”
我回视他的眼睛,沉声说:“不管抛得开抛不开,宋池,当初是你主动抛弃我们的感情选择陆静芸,选择和她结婚。当时不管我多恨多伤心多痛苦,也已经熬过来了。如今陆静芸有了你们的孩子,我也有权利选择新的生活重新开始,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所以还去执着那些过去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不如都把它忘了,让彼此都能够有机会重新开始不好吗?执念太深就易伤,这个道理我们都懂的,是不是?”
他望着我,双眼里满是后悔和哀伤:“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要不是那晚我喝醉了酒,也不会莫名其妙和静芸发生那些事,她有了孩子,你知道的,我必须对她负责。”
我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人生路上岔口那么多,谁也不知道陪你走到最后的会是谁。”
他笑得凄楚:“本来我们是可以走到最后的,却被我半路放弃了,终究是我的错。”
“都过去了。”往事如烟,对与错都已是曾经的事情。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半晌,说:“我们,就这样了,是吗?”
我笑得云淡风轻:“八年前我们在这样的夜晚相遇,今天,就让我们在同一幕风景下,对过去八年的美好记忆,做个完美的终结吧。”话毕径自推开车门,红色的高跟鞋踩在明亮的白雪上,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摊开手接住一朵雪花,冰冷的触感自手心瞬间扩散开来,布满四肢百骸。一秒钟后,雪花被手心的温热融化,转眼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下过雪的地面尤其的湿滑,所以一直埋首盯着脚下,以致忽略了眼前。走到门口时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刚要道歉,抬头一看才发现撞到的人居然是李阅音,而且她正双手抱胸凉凉地看着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突然出门被我撞到,倒像是故意在门口等我。我回头瞥一眼空旷无人的背后,转头看着她说:“李小姐特意在这里等我,是有事要跟我说?”
她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你就是静芸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几个月前被未婚夫抛弃的中盛集团主席卲亦君。”
我饶有兴味:“哦?所以?”
她不屑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所以一个和自己的妹夫在背地里偷偷摸摸纠缠不清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做聂家的儿媳妇。”
我慢悠悠地说:“有没有资格不在于我是什么身份,做过些什么,而在于聂少川介不介意我是什么身份,做过些什么。”弯了弯唇角:“而且以李小姐的身份,这似乎也和你没有半分关系。李小姐想必没听过一句话:多管闲事,必死无疑。送给你。”本来心情就不好,李阅音硬要往枪口上撞,那我又何必客气。
她瞪着我:“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来,而后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眯眼一笑,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对于给聂家带绿帽子的女人,少川哥不会不介意。”
我偏头问她:“你有证据吗?”
她举起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你和你前未婚夫刚才发生的一切,我都拍下来了,要不要给你看看?”
我佯装疑惑地仔细回想了一番:“我记得刚才我们一没搂搂抱抱,二没当众接吻,三没干什么更越轨出格的事,怎么就算有证据了呢?”
“你们做没做是一回事,我说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有我手上这些照片做辅助,再经过我稍微润色一下,你说会不会有人相信你们什么都没做呢?”她欺身过来:“少川哥又会不会信呢?”
我真诚建议:“你可以试试看。”
她狐疑:“你不相信?”
我点头:“我信,我完全信,只不过我更相信聂少川并不是个笨蛋。”其实聂少川信不信都无关紧要,不信,说明他够聪明,信了,说明他不够聪明。那也没什么,我们说好过,私生活各不干涉,只要事情不闹大,不超出彼此的底线,各自干了什么,大家并不追究。
她伸出食指指着我:“你……”
我走进一步,审视着她:“我什么?你想说我什么?没话说了吗?你没话说我倒是有个疑惑正需要李小姐的解答,你很喜欢聂少川是吧?”见她震惊地看着我,然后又慌乱地别开视线,我灿然一笑:“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又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随时有的是机会向他表明心迹,但你为什么始终都没说呢?是怕他拒绝?还是你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他由始至终都只是把你当妹妹,亲妹妹看待,一旦秘密揭开,真相浮出水面,也许大家会连现在的兄妹也没得做?你是属于哪一种呢?”
李阅音语气森然:“你想做什么?”
我没说话。
她急切追问:“你想告诉他真相吗?”
我扯开嘴角:“你放心,我对别人无聊的事情没有半分兴趣。”说话间不经意瞄到她手中的面具:“你扮演的是海之女神卡里普所,但聂少川却并不是你的俄底修斯,你忘了吗?他的身份是米诺斯,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而你心里也很清楚,你们确实不可能在一起,执着寻求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伤人伤己,何必呢?不如趁早放手,回头看看其他风景,也许真正的俄底修斯一直就在身后等着你呢?”
我不知道这些话对李阅音来说有没有用,但一个对感情执念那么深的人,即使有用,我想也效果甚微。因此,该做的事,还是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