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轻缓的舞曲响起的时候,大家纷纷带好面具走进舞池。
鼻梁之上半张脸都被米诺斯面具挡住的聂少川倾身作出邀请的姿势,我缓缓伸出左手,刚伸到一半却被人半路截胡。身着粉色曳地长裙,带着海之女神面具的李阅音,将纤纤玉指覆上半空中等待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娇怜着说:“少川哥,今天我是寿星,我想邀请你跟我跳第一支舞。”
聂少川讶然看着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李阅音,又看看我已收回的左手,抬眼歉然看我一眼,我释然地笑了笑,挥手表示不必在意。
转身去一旁找了个沙发坐下,刚落座,李阅奇就出现在旁边:“邵小姐,在下能有幸请你跳支舞吗?”
我抬头看着他,面具之下的人唇角微微翘起,表情似笑非笑。
我浅笑着说:“荣幸之至。”
李阅奇的舞跳得很好,节奏不紧不慢,步伐不骄不躁,亦步亦趋,总是随着我的步子在前进,他是个非常体贴也非常合格的舞伴。
“邵小姐真的非常漂亮,怪不得少川这个逍遥浪子会愿意舍弃他一直以来最享受的自由,心甘情愿地走进婚姻囚笼。”李阅奇的声音从头顶悠悠飘来,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带着几分诚恳的祝福,貌似还有一点羡慕。
我用眼角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聂少川,意有所指:“所谓舍得,自然是要有舍才有得。你说他一直以来最享受自由,既然他能抛弃以前最惬意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就说明他现在想要得到的,自然是比自由还要重要的东西。”
他笑看着我揶揄:“不就是你咯。”
我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聂少川如果真如李阅奇所说的那么看重自由,却还愿意向我求婚,那我还真是越来越好奇,他舍弃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打量我脸上的表情:“你不认同?”
我抿了抿唇:“不是,只是没想到原来我之于他,是那么的重要。”
他说:“我也没想到。老实说,我和他认识超过二十年,以前的聂少川温文尔雅,但也放荡不羁。”他迟疑着看我一眼:“我这么说你别生气,毕竟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直以来,女人之于少川,确实只是生活的点缀,他虽然不是换女人如换衣服,专门玩弄感情的花花公子,但也算是红粉知己无数,在这无数的红粉知己中间,少川也算是游走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从来拈花不惹尘。很难想象,一向放荡不羁的聂公子也会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时候,说实话,我有点不敢置信,也有点羡慕,只能说,他是真的确实很喜欢你。曾经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女人想打动他拴住他的都没能成功,就连……”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摇摇头说:“没想到最后是你终止了一切,爱情这东西,还真是奇妙。”
“就连什么?”我问。
“嗯?”
“你刚才说了个就连,就连什么?”我说。
他愣了一下:“没什么。”话锋一转道:“老实说,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少川这只无线风筝给牢牢拴住的,介意告诉我吗?”
我没理会他的话,说出心中猜测:“你刚才其实是想说,就连你妹妹也无法打动他,是吗?”看他震惊的表情我接着说:“不用奇怪我怎么知道的,毕竟你妹妹的掩饰手段其实真的并不怎么高明,她对聂少川的感情,只不过是当事人一直当局者迷而已,有心人只要不傻,都看得出来。”
他看向舞池中央一脸幸福洋溢的李阅音,沉默半晌,叹息一声说:“是啊,其实阅音对少川的感情我很早就知道。少川自小就在伦敦念书,随着他爷爷奶奶住,我们两家是邻居,我、他和阅音三个人,几乎是一起长大。阅音从小就爱粘着少川,她总是喜欢跟在少川的屁股后面,少川往东她往东,少川往西她往西,形影不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和少川反而更像是亲兄妹,而我则更多的扮演的是邻家大哥哥的角色,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阅音能多一个人来疼爱,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是很高兴。只是,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阅音对少川的占有欲表现得越来越强,她甚至不准少川和其他女孩说话。刚开始大家还不以为然,直到少川十五岁那年暑假把一个交往的英国女孩带回家,年仅十岁的阅音,居然把一大盆滚烫的开水泼到了那个女孩身上,女孩左腿上的大半皮肤都被烫伤,大腿上全是水泡,躺在医院一个多月才好。当时我就知道,阅音对少川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
我有些诧异:“这么严重的事情,大家当时就没想到什么吗?”
他摇摇头:“没有。少川是独生子,所以他一直把阅音当亲妹妹看待,总是宠着她,惯着她,有求必应。当时阅音才十岁,我和少川也才十五岁,思想都比较简单,谁会想到一个仅仅只有十岁自己一直当亲妹妹看待的女孩会对自己有那么强的占有欲呢?所以那件事情大家都只当是阅音小孩子玩闹不小心引发的,根本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除了我,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的话,说实话,我也不会相信。但可惜,我当时恰巧就在厨房门口,亲眼看见了阅音端着那盆开水泼向那个女孩。”
我踩着节拍,跟着他的步伐缓缓移动:“但你当时没说。”
他讪讪地说:“阅音毕竟是我妹妹,这种事情,我实在开不了口讲出实情。”顿了顿,又接着说:“再说,我也怕是自己猜错了,如果盲目说出事实,大家会怎么看阅音?她还只是个孩子。”
我说:“如果你猜对了呢?”
他越过我看向他妹妹的方向:“就算猜对了,我私心里也想,人的感情是会变的,阅音现在还小,也许再过几年她就不会喜欢少川了呢?时过境迁,当年的事也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即便到时候她还喜欢少川,也许少川会改变对她的感情从而接受她呢?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说出事实,让她给心爱的人留下不完美的印象。”
我想想说:“这么多年,聂少川身边出现过那么多红颜知己,这样的事情,有一就会有二,不可能只发生过一次,而且以你妹妹这种个性,应该有不少女人见识过她的厉害手段。”
他垂眼看着地面,默认我的说法。
我凉凉地说:“你依然守口如瓶。”
他依然沉默,半晌,才抬眼看着我:“这些年阅音已经长大,她已经不会用小时候那些激烈的手段去对付那些围绕在少川身边的女人,更不会伤害她们的人身安全,她只是用一些方法令少川厌烦她们,或者让她们主动离开少川。她做的那些事已经越来越不明显,而少川也没有发现。况且自从少川大学毕业后就逐渐开始接手聂家在海外的生意,开始满世界的跑,基本上已经很少回伦敦,阅音因为要念书,也没办法继续缠在他身边,他们见面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这种情况之下,阅音偶尔的一些小动作,我觉得也无伤大雅。”
我冷哼一声:“还真是无伤大雅。”一个男人,身边出现的女人,不管爱不爱的,都被一个视作妹妹的女人以偏执的爱情为理由无数次的逼离身边,这种被人强行管制感情的感觉,绝对不可能无伤大雅。
他叹口气:“你不了解少川的个性,这个世上,他越在乎的人,就越容不得有瑕疵。我很清楚,从小到大少川只把阅音当妹妹看待,丝毫没有男女之情,以他的个性,如果知道他视为亲人的阅音一直以来对他抱有如此强烈的情感,他一定会选择远远避开她,断绝往来。这样的结果,阅音承受不了,至少现在还承受不了……”
我打断他的话:“至少现在还承受不了?那还需要多久,五年?还是十年?长痛不如短痛,你妹妹这种过于执着甚至有些偏激的爱情,如果五年或者十年之后她还是放不开呢?你要怎么办?”
他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安排合适的男孩子接近她,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是都不管用。少川一直表示不会这么早结婚,我以为还有时间,没想到他遇到了你,一切都变得这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你也看到了,阅音刚才听说你们要订婚时的神情,我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我看着他:“我只开了个头,你却主动告诉我这么多,不会只是想让我听听而已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你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只有彻底断了她的念想,才能让她清醒。”
我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告诉我:“如果我现在告诉少川一切,他一定会埋怨我为什么不早跟他说,反而让阅音的感情越陷越深,造成今天这种难以收拾的局面。再说,阅音是我妹妹,有些事我也无法亲口拆穿。你是旁观者,又是他的未婚妻,这件事由你来提,再合适不过。只要你稍微点一下,我相信,少川一定会放在心上。”
舞池里的音乐逐渐变小,直至结束。我撤回搭在李阅奇肩上的手,在心里认真琢磨一番,抬头问他:“聂少川不是傻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早就不用我提醒了呢?”说完也不管愕然愣在原地的李阅奇,径直返回了先前的座位上坐下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