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多雾的城市来说,冬日的早晨能见到百米之外的景象,实在是一件相当难得的事情。
明媚的阳光拨开云层洒向大地,撩人的温暖穿透汽车的挡风玻璃裹满全身,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快要入睡的错觉。而这种错觉对于昨晚睡得并不怎么好哈欠连天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勉强打起精神,撑开快要打架的上下眼皮,按下手边的挡风玻璃,呼吸一些冰冷空气。
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开车的季坤,偏头瞥一眼我的动作,又将头转回去直视前方:“昨晚没睡好?在想什么?”
我把上身靠近窗口一些,右手抚着额头:“睡得表较晚,又喝了杯黑咖啡。”
前面路口转成红灯,季坤停下车,看着我:“咖啡对你的睡眠从来没有影响。”
我将头扭向一边,望着窗外一条条排成长龙的各色车辆,国产的、进口的,便宜的、昂贵的,实用的、炫耀的,全都被卡在这一盏红灯之后,没有半分区别。半晌,无所谓地笑笑:“谁知道呢?昨晚就偏偏产生了影响。”
“亦君。”季坤叫了我一声,我把头转回来看着他,他表情无比严肃地盯着我的眼睛:“你不想和他结婚。”
他的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我收起脸上强撑的笑容:“我不想中盛有事。”
他蹙眉:“解决事情有很多方法,未必非要选这一种。”
我望着前方:“可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可这是你最不想要的方法。”季坤的语气显得有些急切:“相信我,只要有你在,有我在,中盛不会有事。不管陆静芸和陆远深想干什么,我相信你都能解决,而且你还有我在身边,我会竭尽全力保护好中盛、你还有亦文。亦君,不要做让自己痛苦和后悔的事。”
车内突然暗了许多,我望向天空,原本明媚的阳光已经瞬间被雾霾吞噬,裹满全身的温暖也猛然消失,冰冷的寒风携着湿气迅速灌进车里,我拉紧衣领,轻声问:“季坤,什么是痛苦?”
季坤不清楚我想表达什么,只是静静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抱着双手,低头继续:“人是会变的,人变了,想法自然也会跟着改变。五年前我觉得做人要正直,五年后我觉得做人要自私;五年前我觉得自己单纯善良,五年后我却变得复杂阴狠工于心计;五年前我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五年后我觉得除了钱财,其它的都乃身外之物。你看,才短短五年时间,我就把自己前二十三年形成的想法和认知都统统推翻,可见一个人的思想是多么的脆弱。所以,从前我不屑做不想做不愿意做的那些事,例如利益联姻,例如跟不喜欢的人结婚等等,到现在,这些都已经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必须想方设法保护好中盛。”
季坤想说什么,我抬手制止了他:“我明白方法不止一种。但是季坤,我累了,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做缩头乌龟,不想再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提防陆静芸的阴谋诡计,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也不想再一个人风雨独行,苦苦支撑。聂家臂粗背厚,是个很理想的避风港,爷爷说得对,有他们的支持,我会轻松很多。”
季坤冷着嗓子强调:“但你不喜欢他。”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我从他的双眸里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紧皱的眉,还有他那深深的怜惜和一些我不明白的东西。眼眶蓦然一热,我别开眼呵呵一笑:“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喜不喜欢,对如今的我来说,已经丝毫不是问题。再说我对聂少川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他对我也一样。我们都一致觉得,婚后说不定我们俩还能成为一对外人眼里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羡煞旁人。”
“外人眼里?实际上呢?”他抓住我话里的漏洞。
我想岔开话题,随意问了句:“怎么这么久?红灯还没过吗?”说完看向前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季坤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
侧头瞟一眼,他正操手看着我,一副得不到答案不会罢休的样子。
我笑笑说:“我和聂少川约定好了,对外我们是恩爱夫妻,我也会尽力做好聂家儿媳该有的本分,私底下,我们互不干涉,他在外面的事情,只要不过分,不让人抓住把柄,我没有任何意见。”脸上笑意逐渐扩大:“你说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也乐得轻松自在。”
他看起来很是诧异:“怎么可能?这种约定聂少川怎么会答应?他不是……”话说到一半又猛然停住。
我略带疑惑:“他不是什么?”
他顿了顿:“……没什么,我是想说,这样的商业联姻,以聂少川的个性,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那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和你结婚呢?”
我说:“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很疑惑,我问过他了,他说他会同意自然有他的原因,不过没告诉我是什么,说是还不到时候。至于提出联姻这件事情的,其实不是他,而是他爸爸聂政庭。”
季坤更加诧异:“聂政庭?”
我点点头,把昨晚老爷子的回答告诉他,他听完后沉思片刻说:“你相信?”
我说:“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那你还同意?”
我抿了抿唇:“无论他们私下有什么协议,但我相信不管怎么样他也不会伤害中盛和亦文。中盛是他的心血,亦文是他唯一的孙子,中盛的继承人,我想他不会舍得牺牲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既然这样,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季坤却没我乐观,他满眼怜惜地看着我:“你总说自己心肠狠辣工于心计,其实为了爷爷、亦文和中盛,你比谁都软弱单纯,舍得牺牲。”
我睨着他:“你这话说的是我?怎么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接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相信,爷爷也不会伤害我。”
他望着雾霾重重的前方,深深叹息:“希望你是对的。”
邝夜倾在过年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正式进入中盛,这个她即将付出十年青春的地方。
面前这个一身黑色职业裙装,漂亮长发盘在脑后,淡妆修面,身材玲珑有致,面容端整姣好的女人,和上周那个穿着随意一脸倔强稚气未尽的女学生,有着天与地的云泥之别。
我满意地打量她:“杨秘书把你打理得不错。”
她略显尴尬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我一定努力向杨秘书和公司其他优秀的同事多多学习。”
我略微颔首:“你不是一般的员工,你要做我的助理,着装礼仪交际应酬,任何一方面都必须彻底地改进,而且要快。我不想在不久的将来带你出去,会有人说我卲亦君手下的人拿不出手,明白吗?”
她认真点头:“我会努力,尽力用最短的时间达到您的要求。”
我淡淡地说:“在我这里没有尽力,只有必须。刚才说的那几方面,你可以找杨秘书她们请教,至于业务方面,我会安排你跟我的特助季坤学习,他会竭尽所能的教你,我也希望你会竭尽所能的跟他学。总之不管哪方面,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要看到成效。到时候,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她做出承诺:“不会的,请您放心,我会加倍努力,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我低头审视手中的文件:“那好,去找季坤吧,他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
她站在原地没动。
我抬头瞟她一眼:“还有事?”
她似乎有些紧张,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才松开说:“那五百万,我已经收到了,医生说我妈的手术这个星期内就可以进行,邵小姐,谢谢您。”说完弯腰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若有所思看着她:“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因为,我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杨秘书进来附在我耳边轻声告诉我有个自称我未婚夫的男人在大厅的时候,我正在开会。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聂少川。吩咐她把人请上来,在办公室等着,然后继续当下的工作。
开完会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我走进办公室,聂少川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翻杂志,看起来倒并没有显得不耐烦。
我边走过去边歉然微笑着说:“不好意思,紧急会议,耽搁得比较久了些,你不会等得不耐烦了吧?”
他耸耸肩:“你看我像不耐烦的样子吗?”
我说:“是不像,你看起来倒挺……”思索片刻,找出个稍微合适的词语:“悠然自得。”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我以为,是你想让我悠然自得。”
我佯装诧异:“怎么会?确实是紧急会议,走不开,你可千万别误会。”
他放下杂志,端起桌上的龙井,明显不置可否。
我话锋一转:“你今天突然大驾光临我这里,是……”
放下茶杯,他语气慎重地说:“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重要的事?我在沙发上坐下,洗耳恭听:“你说。”
他扶着额头,似在思索。
我坐直身体,认真看着他:“什么重要的事?连你都还需要想想?”
他瞥我一眼,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我在思考,中午,应该带你去吃什么好呢?”
我想自己脸上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暗暗咬牙,一字一顿地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