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坤突然紧紧地抱着我,像被大海淹没的人终于抓到了一块浮木那样,牢牢地抓住生命救赎的唯一机会。我静静地任由他这样抱着,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心结终于找到一把钥匙可以打开,曾经的悔恨和痛苦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端口,这样的心情,我虽然无法完完全全的体会,但也能基本理解几分。
不知道我们就这样拥抱了多久,直到我感觉双腿都有些麻木了,他才用逐渐平稳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找到她的人其实是你,不是我,谢谢你,亦君。”
我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退出来,有些讪讪地说:“说起这个,我应该向你说声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私自找人做了你们的DNA鉴定,sorry.”
他说:“你帮我找到了妹妹,我又怎么会介意这些。再说你也是怕我失望,不敢提前告诉我,才偷偷的先用自己的方法确定答案,何来对不起,反倒是我该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谢谢,真的。”
我看着他:“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他抿了抿唇,问我:“有件事我没弄明白,我妹妹那边你是怎么弄到她DNA的?”
我说:“不是她,是言言。刚才你可能太心急,没仔细看清楚,报告上写的具有亲属关系其实是指你和言言,而不是唐茗。”
“言言?”他有些诧异。
我嗯了一声:“唐茗是大人,防备心重不好接近,但言言还小,反而比较好处理。我出钱找了家私立医院让他们以慈善的名义选在周末来帮孤儿院的所有小朋友做免费体检,唐茗每周都会来,言言自然也就会在其中,就是这样。”
季坤点点头:“那我这边呢?我一向谨慎小心,你是怎么办到的?”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看着我:“你帮我拔白头发?”想想又觉得不对:“不可能啊,一般验DNA都得好几根带毛囊的才行,但我当时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我再次讪讪解释:“你忘了,前几天赵医生才帮全家人做过体检,只不过只有你去而已。”
他恍然大悟:“原来你串通了赵医生。”
我说:“取毛发太麻烦,也太明显,只有验血最方便,有赵医生在你就不会怀疑,也最安全。”说完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笑着问他:“天这么晚了,怎么?要不要请我吃顿晚饭?”
腊月初十是亦文的生日,作为卲家唯一的男孙,他的生日,每年都必然是在家里庆祝,今年显然也不例外。不过略有不同的是,今年替他庆祝生日的人突然多出了几个。前几年基本都是爷爷、我、宋池和季坤四个人,今年却增加了秋瓷、陆静芸和聂少川。秋瓷是亦文的女朋友,给他过生日理所当然,陆静芸来我也并不奇怪,但聂少川……我瞟了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的老爷子,不知道他老人家又在打什么主意。
饭桌上,大家纷纷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给寿星。宋池和陆静芸送的是Hermes最新款的手提包,季坤送的是一个蔡司的镜头,亦文除了喜欢拍电影外也很喜欢摄影,这个刚好很实用,秋瓷的礼物是一条造型非常独特的项链,月牙形的吊坠上坐着一对十指相扣的男女,他们静静凝视着对方,正是她和亦文。这条项链应该是找人特别定制的,吊坠上的男女栩栩如生,一眼就能看出是他们两个,这么精巧的手工,应该要花不少心思,秋瓷确实有心。我的礼物当然是前几天拍到的那块古董腕表,亦文看着我笑了笑,显然是想起了一个多月前那晚跟我提过想要块手表那件事,他当时应该只是想借着手表的事来安慰我,没想到我却当了真。
让人意外的是,聂少川竟然也准备了礼物,他边说边把手里的一个正方形白色礼盒交给亦文:“过来之前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准备得比较仓促,希望你会喜欢。”
亦文接过盒子打开,我瞟了眼里面的东西,外表有些陈旧,封面上写着一长串法文,看起来像是一本书,但又不是很像,因为它比一般的书略小一号,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
亦文翻开来看了两页,眼中浮现出抑制不住的惊喜,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聂少川:“这是二十世纪法国著名导演让.修斯的手记?”
聂少川点点头:“是的。”
亦文曾去法国学习过两年,很喜欢法国的文化。这位让.修斯,我以前就听他提过,是他非常崇拜的一位享誉国际的著名导演,也是位大器晚成的导演,他在自己四十五岁时才开始拍电影,一生只拍了七部电影,但几乎每部电影都获得过相当高的成就。前几年,他还被评选为二十世纪末法国最杰出的三大导演之一。
听亦文说,这本手记记录着他拍摄每部电影时的心得和体悟,可以算是他一生电影智慧的结晶,非常珍贵。他去世后,很多人都想方设法想得到这本手记,有人甚至愿意出高价购买,但都被他的家人一一回绝了。没想到最后会落在聂少川手里,我不免有些好奇地问:“这本手记,怎么会在你这里呢?”
他笑笑说:“说来也是巧合,两年前我在法国收购了一家以这位导演命名的电影院,这家影院是由这为导演的孙子掌管,但由于经营不善面临倒闭,不得已才卖给了我。我接手过来后只是在经营方式上做了些调整,并没有更改影院原来的装修设计和名字,同时还做了一个让.修斯导演的雕像放在影院大厅,以供观影的人缅怀。他的孙子知道后非常感动,认为我是真心尊重他爷爷,就把他爷爷的手记送给了我留作纪念。”他顿了一下,看我一眼说:“说来倒是有些惭愧,其实,我也只是个商人。”
亦文无比真诚地表示感激:“让.修斯导演是我最尊敬崇拜的导演之一,这么珍贵的手记,你能送给我,真的是非常感谢。”
聂少川说:“他是导演,你也是导演,而我只是个商人。再珍贵的东西,也要有人懂得欣赏它的美好才能体现它的价值,否则无人能领会其精髓的东西,再珍贵也没有丝毫意义,所以这本手记送给你肯定要比放在我这里有用得多。”
聂少川的礼物已经很让人意外,没想到爷爷的礼物更是让人惊诧不已。因为爷爷给亦文的,居然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他已经把他手里百分之二十五的中盛股权转让给了亦文,自己只留下了百分之十。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亦文就是中盛最大的股东。这样一来,陆静芸一心想要吞并中盛的计划,就更加不可能实现。
我在心底暗笑,陆静芸,这两年你对爷爷虚与委蛇百般讨好,想方设法想从他那里下手进攻中盛,他老人家是多么精明的人,又岂会看不穿你的居心。现在他把手上大部分的股权都交给了亦文,对他来说,除了一个挂名的非执行董事之外,他也算是基本退出了中盛。对于一位已经没有多大利用价值的迟暮老人,等你生下孩子拿到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后,你还会一如既往的百般讨好吗?
我望着眼前这位垂垂老矣两鬓斑白的老人,不禁在心中感叹。亦文作为卲家唯一的男孙,爷爷本来可以把手里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全部交给孙子的,但他没有,他留下了百分之十。不是舍不得,而是他想用这百分之十的股权来留住已经为数不多的亲人以及难能可贵的亲情,他是在用金钱挽留真心,弥补自己从未有过天伦之乐的遗憾。陆静芸,虽然你不姓邵,虽然你痛恨卲家,虽然你一直以来想的都是如何报复我和亦文,如何吞并中盛。但那个曾经驰骋商场机关算尽,如今就算心明如镜也依然自欺欺人,一心只想颐养天年的老人……始终把你放在了心里。
亦文蹙眉望着手中的股权转让协议书,毅然拒绝:“爷爷,我不想……”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亦文,从今天起,你就是中盛最大的股东了。”
他转过头诧然看着我:“姐,你知道的,我……”
我颔首打断他的话:“我知道,爷爷把股份交给你,不仅因为你是卲家唯一的孙子,他还要让你明白,从此以后,你的肩上就承担着一份把‘卲家’的中盛传承下去的重大责任,你明白吗?”我边说边瞟了眼陆静芸,刻意加重语气强调卲家两个字。
亦文看看我,又看看爷爷,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迟疑着点了下头。
见他点头同意,我笑着长舒了口气,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对面的季坤正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目光交错的瞬间,他迅速别开了视线。
爷爷不停地招呼聂少川夹菜,看来他倒真挺喜欢这个人。聂少川也不客气,连姓都自动忽略了,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老人家听了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陆静芸别有深意地瞥了眼聂少川,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