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唐茗产下一名女婴,取名唐言,小名言言。言言和她妈妈小时候一样,聪明活泼、惹人怜爱,唐父唐母也很是疼惜。两年后,唐茗凭借自己的刻苦努力考入父亲所在的学校担任舞蹈老师,唐母也到达了退休的年龄,退休后就一直在家照顾言言。唐茗每个星期都会带着言言来这家孤儿院做义工,帮助院长做些杂活和教孩子们唱歌跳舞什么的,直到现在。半个月前亦文在这里拍摄电影外景,我来看他,巧合之下才认识了她们母女。”
我把唐茗的事一口气说完,转身发现季坤一直低头望着地面,我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好半晌,他才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眉眼仍是一贯的冷淡,声音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颤抖:“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是听说的……还是……找人查的?”
我抿了抿唇:“我找人查的。”季坤了解我,他知道以我的个性,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根本不会注意,也不会多管闲事,更加不会无缘无故带他来这里,跟他说这些,除非……这件事本身就与他有关。
我刚才已经说过,言言是我非常重要的人的亲人,在这个世上,对我来说称得上非常重要的人没有几个,现在除了爷爷亦文和沛心之外,就只有他。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他其实心里已经有几分肯定。因为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告诉他这些,更不会无凭无据的告诉他这些,我既然说出口,就说明手里已经有了真凭实据,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事实。但他之所以还要问,也只不过是在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和一份更加笃定无疑的信心而已。
我拿出包里的调查资料和DNA鉴定结论放在他手上,打算起身去周围转转。这么突然而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他需要一点单独的时间和空间去接受这个事实。
回来的时候,季坤已经不在原地,应该是去找唐茗了。我在刚才坐过的长椅上坐下来,把两只手臂平伸开搭在椅背上,抬起头闭着眼睛晒太阳。明媚的阳光透过头顶翠绿的冬青树叶洒下来,照得人昏昏欲睡。耳畔除了孩子们的欢闹嬉笑,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安静得那样温馨平和。
踩在草地上的轻柔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人,经树叶修剪过的不规则阳光随意挥洒在他身上,零零落落,星星点点。好看的眉眼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漠然,多了些温和暖意,就像每次我在孤儿院见到的他一样。我想,这样的季坤才应该是他真正的样子。
收回伸开的双臂,等他在旁边坐下后,我低声问他:“见到了吗?”
他点点头。
我又问:“告诉她了吗?”
他顿了一下:“没有。”
“为什么?”
他迟疑着反问我:“你觉得……她知道自己其实不是现在的父母亲生的了吗?”
我想了想说:“根据调查的结果来看,应该是不知道。”
他望着远方,淡淡笑了笑:“我猜也不知道……”
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讶然看着他:“你不打算和她相认,怕打扰她原本的生活?”
他说:“你知道吗,我妹妹原本是叫季兰,幽兰的兰。从季兰失踪那天起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六年,我找了她整整二十六年。没找到她之前,我总是会不时的幻想找到她之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今天你告诉我唐茗就是我妹妹,我从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激动不已,我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抱着她和她相认,告诉她她就是我分开了二十多年的妹妹,我就是她的亲大哥。看完资料后,我一刻也不想再等,我要马上见到她,我跑去到处找,终于在教室门口找到了她,那个抱着言言的女人。因为手里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即使没有照片我也可以很肯定她就是我妹妹,因为她和我母亲长得实在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我跑过去激动地望着她,差点就要伸手抱住她,但我怕吓到她们,极力克制了下来。她有些莫名地看着我,问我‘先生,你找谁吗?’,我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淋下,瞬间冷静了下来。她是我分开二十多年也找了二十多年的妹妹,但她现在已经不再叫季兰,而是叫唐茗。现在的唐茗,有疼爱她的父母,有乖巧的女儿,她过得很好很幸福。而我的出现美其名曰是兄妹相认,但她并不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父母所亲生,我的出现,反而会破坏她如今的幸福。她和言言是我在这世上唯有的两个亲人,我只想她们过得开心。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和她相认呢?现在我能找到她,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事,何必非要摊开来增加不知者不必要的烦恼,再说当年要不是我,她也不会……”他说着突然埋头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季坤的话没说完,但他的决定我可以理解。妹妹找到了,知道她过得幸福,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安慰。如果自己的出现有可能会破坏她目前的幸福,要是我,大概也会选择守在一旁默默祝福。出于好奇,但更多的是出于关心,我问了他那个一直想问,但始终都没敢问出口的问题:“当年,你和季兰为什么会成为孤儿?又为什么……会分开呢?”
他放下双手转头看着我,双眼通红。我开始后悔自己未经大脑的冲动行为,正要开口道歉,他颤抖的声音却在旁边缓缓响起:“二十六年前的四月初六,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天爸妈为了庆祝他们结婚七周年,决定一起去希腊度假,可没想到飞机在希腊那边的机场降落时出了事故,突然爆炸,整个飞机的人全部遇难,他们也没能例外。当时我和妹妹都在舅舅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舅舅捧着他们的骨灰站在我们面前。当时季兰还不到两岁,自然什么都不懂,我也还小,只知道爸妈离开了我们,却不明白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从此以后,我们就住在了舅舅家,舅舅和舅妈刚结婚不久,还没有小孩,他们对我和季兰倒也挺好。在小孩子的认知里,这样的生活和以前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只除了偶尔会吵闹着找要爸妈。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季兰在舅舅家也已经住了半年。有一天,我偶然听见舅舅和舅妈关着门在卧室里吵架,吵得非常厉害,里面不时传来‘砰砰’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砸东西。我偷偷躲在卧室门口偷听,原来是舅妈要和舅舅离婚,因为舅舅最近迷上了赌博,把爸妈的保险赔偿金和我们家他们家的所有财产都输了个精光,连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都抵押给了银行,很快,我们就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呆呆地楞在门外。舅妈突然拉开门,他们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舅妈什么都没说,哭着跑了出去。”
他埋头看着地面:“第二天,舅舅把我和妹妹送到了市里的孤儿院,他嘱咐我要听院长的话,照顾好妹妹,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接我们,说完红着眼眶塞给院长五百块钱,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我望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接我们了。果然,过了半个月天,舅舅也没来接我们。有一天妹妹吵着要吃棒棒糖,孤儿院里没有,她一直哭个不停,我就悄悄的带着她出去,打算用以前舅妈给的没用完存下来的零花钱买给她。我把她带到大街上的小卖部,让她站在我身后,我转身买棒棒糖,但当我买好棒棒糖回头的候时,她却早已不见踪影。我到处问到处找也没找到,只能跑回去告诉院长,孤儿院的人联合当地的警察找了好几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从此以后,我就失去了妹妹。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牢牢抓住她的手,也许就不会丢……就不会……”讲到最后,他的嗓音变得无比沙哑,不停颤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压抑的哽咽。
我坐过去挨着他,双手捧起他的脸,望着他赤红的双眼,轻声说:“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你当时也才六岁,还那么小,你是为了哄她高兴才带她出去的,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你也不想的,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怪你,你爸妈不会怪你,舅舅不会怪你,她也不会怪你的,相信我。”
他抬眼望着我,眸色里俱是沉痛:“不,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怪我的,一定会的。我说和她相认是怕破坏她现在的幸福,其实这只是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原因是因为我懦弱,我怕和她相认以后,她如果问起当年我们为什么会分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要是知道是因为我的粗心大意才弄丢了她,不知道会怎么想,我怕她会恨我。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亦君,我怕她会恨我。”
我用双手圈住他的背脊,轻轻抱着他:“不会的。你也看过侦信社送来的资料,你妹妹是在警察破获的一起拐卖儿童的犯罪案件中被解救出来的,她当时身体完好无损,所以即使是那天有人从你身后抱走她,但她应该也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后来因为无人认领被当时任职于儿童福利院的的养母收养,她的养母怕她长大后听到闲言碎语,还自请调到民政部门工作。你也看到了,他们对她很好。你们虽然分开了,但她并没有因此受到伤害,所以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更不会恨你。不要再自责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你能找到她,即便是认为自己有错,老天爷也给了你弥补的机会,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