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恶狼立起身来,却并未向靖南靠近,靖南看见狼浑身的狼毛扎煞起来,一双凶暴的狼眼直直地盯视着靖南。
靖南也立住不动,一双夜视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恶狼。
两双在夜色里闪着光芒的眼睛互相对视着。
靖南的心怦怦直跳。回去吗?现在是在半途上,保不准同样会遇上什么可怕的动物,再说,家里还有个让他烦心的潘淑禾呢。我宁愿葬身狼口,宁愿与狼共舞,也决不回去与那个潘淑禾在同一屋檐下。
仙女姐姐瑞虹的僵尸幽魂已经悄然到了靖南的脐眼出口处。
靖南决定朝前走,但是要拐个弯儿,拐得远远的,绕道而行。他看见恶狼的眼里闪着蓝幽幽的光。他的右边是一小块庄稼地,刚一进去,便哗啦啦一阵响,他的心跳到嗓子眼,立住不动,双手却不由紧紧攥成拳头,随时准备自卫。
此时,靖南却见大恶狼可能因受了惊动,倏地朝这边蹿来。孤狼耳朵陡陡地竖着,针锥般的目光箭一般地朝靖南射来,恶狼从靖南身边经过时,扎煞的狼毛忽地软塌下去,翘起的狼尾也陡地耷拉下去。
靖南并不知道,是他和仙女姐姐共同拥有的灵压将恶狼震慑住了。这一刻,靖南的一双眼睛分外明亮,他的一双既是夜视眼又是透视眼的眼睛清晰地看到了狼胆在狼的体内颤抖了几下,收起了向他攻击的心思,跑远了。靖南长吁短叹了一阵,几乎跌坐在地上。
狼走远后,靖南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好一会儿过后,他的心跳才回复平常。
他复又踏上了坎坷、崎岖而又窄窄的长长山路。
他十分后悔在山草棵子里睡了一个长觉,也后悔没走大路,大路虽然远,可是安全,大路上哪怕是夜间总会有个别的行人。他想起了学会不久的一首陕北民歌里的唱词:“走路你走大路,万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稠,小路上有贼寇。”
“对,唱歌。”靖南忽然想道。唱歌可以驱走恐惧。他又想起槐树庄人常说的一句话:“狗怕弯腰狼怕敲。”于是,他的心定了些,捡了两块石头,敲敲打打起来,声音清脆,有力,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在这敲打声里,他……一个成长中的少年放开喉咙,唱起了山西人和陕西人的《走西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实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你到大门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送你走;
有几句知心话,
哥哥你记心头。
走路你走大路,
万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人马稠,
小路上有贼寇。
坐船你坐船后,
万不要坐船头;
船头上风浪大,
操心掉到水中。
日落你就安生,
天明你再登程;
风寒路冷你一个人,
全靠你自操心。
万不要交朋友;
交下的朋友多,
你就忘了奴。
有钱的是朋友,
没钱的两眼瞅;
哪能比上小妹妹我,
天长日又久……”
不知什么时候,靖南停止了敲打手中的两块石头,只剩下如诉如泣的歌声,在黑憧憧的夜幕里,在一重又一重的山野间,孤独地回响着。他被潘淑禾逼上了这条崎岖小路,他被潘淑禾逼成了黑夜的独行者,她,她与他心中的“小妹妹”却有着天渊之别。啊,他的“小妹妹”在哪里呢?他的“小妹妹”钟明秀现在过得好吗?她的父亲母亲还在监视着她生怕他想法找她吗?他眼里溢满了泪,用手扯住一绺长长的头发,猛地扑倒在地上,脸埋在泥土里,嚎啕大哭,像一只受伤的孤独无助的狼。
远处的山谷里,响起那条与他擦身而过的孤狼的嗥声,“呜……欧……”,“呜……欧……”,似在回应靖南的哀哭。
直到哭够了,靖南才抬起头,爬起身,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沾满泥土和泪水。十七岁,十七岁的刘靖南自己对自己说道:“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考到北京,考到上海,考到天偏地远的海南,考到异国他乡的纽约,再也不要看到那个潘淑禾……”
靖南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他要干一桩什么样的事情,要往哪个方向走,可他不敢细想究竟,不敢想到深层,更不敢想到本质,只让这想法停留在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意识上,让思想的船只停泊在河的中心,既不抛锚,也不靠岸。他继续朝学校前行。
半夜时分,靖南终于回到了学校宿舍。睡在他下铺的陈宇蒙对他说道:“啊,我的刘靖南同学,你总算回来啦。你没上晚自习,班主任扣了你两分呢。”
靖南站在床边,手扶着上铺的床框,对陈宇蒙道:“宇蒙,跟你说个事儿,吓死你不尝命啊。路上,我遇到了狼。”
陈宇蒙惊得一下半坐起身来,问:“真的,你是真的遇到了狼?”
另有几个同学也半睡半醒起来,纷纷坐起身来,问靖南遇到的狼长成什么样儿。
这时,宿舍门“咚、咚”响了两声,接着一声轻轻的不满:“大半夜的,还不好好睡觉,明天怎么有精力学习啊?”
是宿管老师。
同学们赶紧不作声了,内心里却为靖南的奇遇有些激动,还有些好奇,但只能等到明天才能听他谈细节了。
第二天,当同学们向靖南打听遇见狼的具体情节时,靖南却说:“骗你们玩的。”
陈宇蒙说:“不带这么耍人的啊。”
上课时,靖南又想起了他昨天夜间唱《走西口》时的心理感受,钟明秀的俏丽脸容如放电影一般地浮现在他的面前。老师的授课内容,他竟一个字眼儿没有听进脑海里去,脑海的空间这一时刻全被钟明秀占居着,她在对他笑,笑靥含春;她在对他哭,脸上梨花带雨。
有多久未与钟明秀谋面了?啊,好多天了,这好多天发生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啊。钟明秀如今怎么样呢?她的父亲母亲还像防狼一样防着他吗?他听说她的父母并没有让她去读高中,这事儿大约一定是真的,她的父母亲一定是怕她去上高中后,虽与他不是在一个学校就读,可联系起来也方便,所以断了她的求学之路。
靖南打开一个笔记本,抬笔写了起来:“明秀,我心中的小妹妹……”
这一封信里,靖南问了钟明秀的情况,写了他对的惦念和担心,还说了自己如今在学校的大致情况,还说自己永远不会食言,承诺他对她的爱永远不会停息,信中诉尽相思之苦,说出了他心底里对她的爱恋之情。
靖南并未将写给钟明秀的信寄出去,他觉得倘把信寄到钟明秀所在的村子,必得被她的父母亲给截扣下来;不仅不能缓解他对她的思念,甚至可能会给钟明秀带去新的麻烦和伤害。
中午,刘争金来到了学校,给靖南送来了一些钱,还带了一些干粮。刘争金特意强调说,钱是靖南的哥哥姐姐们凑的,说靖南将来真要是考上了大学,能记得他们就好。
靖南问刘争金:“这钱不是潘淑禾的吧?要是她的,我就不要。我借别人的钱或者一边打工一边上学。”
刘争金说:“当然不是。我们知道你的脾气。再说,你跟潘淑禾终竟还没结婚,她不会那么傻,随便就把钱给你花的。”
靖南见大哥刘争金说得认真,就没再多想,将钱和干粮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