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靖南的家人意外和怀疑的是,三个道人里,领头的道人竟然是那个面如朗月,目若明星,脸带稚气却英姿勃发的仙童一般的少年,一身黄色道袍将他映衬得更是仙姿飘逸。人们看得明白,他所穿的黄色道袍背后与另两个道人有所不同,他的道袍背后有着阴阳八卦图和阴阳合抱图两个图案。
道童真慧却并未向潘淑禾瞟一眼。
靖南的母亲、姐姐们及刘争田不时会悄声问刘争金:“那个看上去跟靖南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人是观主?”
刘争金说:“不知道,反正观里派他来这里帮忙驱邪。”他示意家人不要问得这么直露。
靖南的家人一致在心里偷偷怀疑,那个少年道人,如何会有高强的法力来驱除占居于靖南体内的恶魂?
其实道童真慧已经十九岁了,虽身量有所增高,脸容里也增添了睿智,但因了一颗心真诚向道,加之天生的俊逸,所以模样上如十六、七岁一般,俗家人一看仍会将他当作一个道童,却不知这个道童比多少老道的道龄还要长,各类道家之功也超乎很多年高的道人,正应了一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道童真慧与另两个道人在院落里歇息片刻,喝了一杯素茶,之后,真慧问刘争金道:“你所说的靖南现在在哪里?”
刘争金说:“家里人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把他锁在了屋内。”
真慧道:“请把门打开,我瞧一瞧。”
当刘争春手拿钥匙欲开门时,潘淑禾却发起怒来:“什么?你们把我男人给关起来啦?他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关他?”
刘争春赶紧向潘淑禾赔上笑脸,刘争香、刘争妮也快快走过来,一人一边地亲密地拉着潘淑禾的胳膊,三人将潘淑禾劝到了院落里,刘争春早将钥匙交给刘争金,刘争金打开了关锁靖南屋子的小门。
道童真慧与刘争金进入小屋内,真慧对站在外面的人摆了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脚步,而后将门在里面关锁上了。
真慧看着梦游了几天如今依然处于梦游状态的靖南,不知为何,竟忽地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我何时见过这个名叫靖南的少年呢?
道童真慧自小出家,皈依道门,除了跟着玄朴大师出外捉妖驱邪,简直跟俗世就没有任何的来往,他心里明白他不可能认得靖南,可是,他一时尚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这个错觉梗在了真慧的心里,成了他日后将要探索的人生之谜。
靖南继续着他的似乎将是永无休止一直到死的梦游,此时,他的头撞到了南墙上,却仍是不回头,直至梦境有所转移之时方转了身,朝着他的前方或后方踽踽而行,那脚步也像是踏在梦里,轻飘飘的,怕踩死蚂蚁一般。
靖南踽踽而行着,一双透视眼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发出梦幻般的光,像是看到了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梦幻般的目光正对了道童真慧的脸,与真慧聪慧的目光触碰在一起,真慧发现,靖南雾一般的眼睛竟然闪了闪,发出一种朦胧的诗意,似在向真慧传达着什么。
四目相对。
真慧发现,靖南无神的目光竟忽地有了神彩,啊,他终于有了眼神。可是,只是一刹那,眼神儿又消失了,又成了无神的目光。
靖南继续在屋子里走动着,是何种梦魇将他攫住了呢?
道童真慧打开门,示意刘争金出去。
刘争金出去后,这间小屋内只剩下了真慧和靖南两个人。
真慧走近靖南,盯着靖南仔细观瞧,虽见他已是满身污垢,却仍是掩不住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清洁与素雅之气。真慧愈发觉得,他在什么地方见过靖南,可是这种感觉却飘飘忽忽,像一个梦。
是在何处何时见过靖南呢?
真慧闭了眼睛,想啊想的,好像是在云端之中,好像是在幽梦之中,像是在尘封的岁月里,像是在遥远的未来。
倒究是,我与他前世有缘,还是今生或来世相处过?
他是谁?
真慧没有拿出令神鬼咸钦的三清铃,也没有拿出具有五雷号令、总召万神的道家令牌,更没有拿出斩妖诛魔的强力七星剑,而是随手从被较为肥大的道袍遮掩住的身内抽出一支不短不长的精致的萧来,然后嘴对箫孔,幽幽地吹将起来。
少年真慧将红唇微微嘬起,发出的轻轻气流带着旋律的音节涌入箫中,气流穿过箫的妙孔,婉转地传出来,形成了清丽、醉人而又幽扬的箫声,箫声时而如一泓泓清泉流过心田,时而如一缕缕轻烟飘过脑际,时而轻柔如百花绽放的声音,芳香宜人,沁人心脾。
真慧边吹边轻移脚步悄悄后退,只见那灵魂一般的箫声似乎打动了深陷入梦魅里的靖南,靖南圆睁双目,盯着面前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盯着少年手中嘴上发出如梦如幻般声音的箫,他轻移脚步,朝前走去,走去……
真慧觉得,靖南似乎要从梦中脱身而出了,可是,一会儿过后,靖南的脚步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在想什么。
于是,真慧嘴里的箫声变得低沉,并且呜咽起来。
靖南的眼里再度发出了亮光。
但是片刻过后,靖南眼里的亮光又消失不见了,他的双目再度变得沉黯下来。
却说潘淑禾并不知道靖南是处于停歇不下来的梦游之中,而靖南的家里人当然是想瞒住靖南的这一新发“病症”。她不请自到地来到这里,其实是瞒了瞎眼老娘单单来的,没有别的理由,她来靖南家里,只是觉得应当来,既然她与靖南有了铁定的婚约,那这里就是她的家。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靖南的家人却不让她见靖南,也不知道为什么靖南的家里来了这么多的道人,难不成靖南身上又有了什么邪祟?
玄朴大师早就发现,潘淑禾本就泼辣的灵魂在沾染了那么多没有料到的各类残灵之后,变得更加风风火火,更加雷厉风行。
当见到靖南的家人放松了对她的“热情”之后,她心里陡地生出要一探究竟的强烈愿望。她一不做二不休,迈动坚实的脚步,踏踏实实地冲到靖南的小屋门口,用她那双有力的大手,狠狠推动屋门,因了屋门只是关上但未锁闭,她一下子将门大大地推开来,人也紧跟着一下子前冲了进去。
白云飘飘的箫声戛然而止。
潘淑禾对着道童真慧叫道:“我说你这个道人,你对着靖南吹什么狗屁的妖声?”
真慧虽惊了一下,看了潘淑禾一眼,但当年跟随玄朴大师为潘淑禾家驱邪之时,其实真慧并未认真看过潘淑禾的貌相,加之当时潘淑禾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再加之当时潘淑禾年纪尚幼,所以真慧并未将潘淑禾认出。
潘淑禾转脸看向靖南,见靖南满身脏污,甚至有些衣不蔽体,且脸上身上满是伤痕,心下很是吃了一惊,急急走上前去,如一座铁塔般地站在靖南的面前,道:“靖南,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是这个样子啊?是谁打你吗?告诉我,告诉我,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为什么找了这么多的道士来?”
潘淑禾那带了些男人味儿的浑厚的女中音如雷贯耳,炸响在靖南的耳畔。
靖南的一颗沉于梦中的心却陡得惊悚了一下,接着他的身体抖颤了一下,再接着他看向潘淑禾,眼里发出胆怯的光,他的虽然干燥却仍不失鲜润的玫瑰色的嘴唇急剧地抖着,抖着,终于颤颤地问道:“你,你怎么来啦?”
啊,刘靖南终于醒了过来,终于从或甜蜜或狞恶的梦幻里脱身出来。
只有常乐宫的少年道人真慧意识到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潘淑禾吓跑了缠住靖南的梦魇。
真慧不由想道:“这个潘淑禾是何种来头?她,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灵力?她究竟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