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发从心底里认定自己与小儿子刘靖南是老天爷于上界里安排成的敌手,刘靖南就是专门来克他来跟他作对的。可靖南终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他除了对他爱恨交加外别无他法。他忘不了玄朴大师的叮嘱,只能尽量少搭理靖南,以免引火烧身。
大姐刘争香、大哥刘争金各自成家单门立户过自己的日子了。二姐刘争妮、三姐刘争春也是处在春暖花开的年纪,因此,这个家里时不时就有着爱情的气息在荡漾和回旋。二哥刘争田比靖南大出六岁,尚是个毛头小子,是个懒散之人,爹和娘将他一眼看到了底,知他定是个打庄户的料,就并不在他身上寄托什么希望。
哥哥姐姐们很一致地排斥靖南,可是他们之间也并不和谐,时不时地生出各类龌龊。
哥哥姐姐们虽然排斥靖南,可是却对他有着很浓厚的探究的兴趣。他们跟所有知道靖南出生底细的人们一样,严守着玄朴大师的嘱咐,将缠绕着小弟弟靖南的所有怪异对他守口如瓶;同时还严守着爹和娘的家训,将靖南在家里偶尔表现出来的与常人大相径庭之处秘不示人。
有时候,哥哥姐姐们中的某一个在腻烦之时会想看看靖南的不寻常之处,说是某样东西找不到了,央他找,可这时候,靖南却哈哈笑了,说:“我也找不着。”令这位哥哥或者姐姐十分丧气。
春天播种的时节来了,全家人到了自家离小院不远的自留地里,浇水,施肥,撒种。靖南也参与其间。可是因了年龄尚小,家人并不逼迫他也像他们那样劳作,而是任他把劳作当玩耍。
菜园的边角料上,不知是哪一阵风何时从何处将一些花的种子吹落于此处,很巧合的,六、七株牡丹在茁壮生长着,而在一步之外,似欲与牡丹分庭抗礼似的,有六、七株芫花也在茁壮生长着,互相在争夺着阳光、雨露和地力,还像是在暗暗竟争谁们将更艳丽地绽放于百花竟艳的春天之中。
这时,刘靖南走了过去,在牡丹棵前伏下身子,看着牡丹棵子上那么多的花骨朵儿,嘴里叽叽哝哝道:“牡丹啊牡丹,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你跟玫瑰一样,都是我最喜欢的花儿。你的名字也跟玫瑰一样,真好听啊真好听。”
三姐刘争春大声问靖南:“靖南,你一个人在那里嘀咕什么?”
靖南很认真地转过头,对着三姐刘争春,说:“我在跟牡丹说话。”
刘争妮、刘争春、刘争田一起哈哈哈大笑了一阵,说:“傻不傻哟。”
刘宗发跟他的老伴却没有笑,刘宗发叹息了一声,他的老伴悄悄拭了拭眼角。
靖南的兴奋劲儿更被钓起来了,他声音十分嘹亮地说道,故意要把他说的话传给家里人听:“牡丹,牡丹,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跟玫瑰是好姐妹,都是我最喜欢的花儿,你俩的名字最好听,最好听。牡丹,我相信你,过三天,你一定会开花儿的,开的花儿特好看,特好看。我一定会来看你的,看你开的花儿呢。”
刘争妮、刘争春、刘争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靖南忽觉有些尿胀,很骄傲地手拿他的男孩标志,胯部打着旋儿,并将男孩标志一摇一摇的,很温柔地将尿液挥洒到那丛牡丹上,白花花清澈无比的尿液嗖嗖嗖的,在靖南的肢体舞动下形成一道动感的优美的旋转弧线,在春日明媚醉人的阳光里反射出迷人的白光。
可是,靖南却只将尿液撒了一半,就停了下来,提上了裤子。
他又伏下身子,痴痴地盯着自己的尿珠儿,如露珠儿似地在牡丹叶儿上静静滚动,他发现他的尿珠儿在娇艳的阳光下闪着晶莹的色彩,灿烂夺目。他又对牡丹说起话来:“牡丹啊牡丹,我看到旁边还有几株不知是什么花儿,总得匀一半给它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一阵风吹来,牡丹枝叶摇了几摇,似是在对靖南点头微笑呢。
靖南到了另一侧,站在那篷他叫不出名儿的花棵前,歪着脑袋,打量了又打量,然后伏下身子,问:“跟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儿呀?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那六、七株芫花一动不动,木然沉默着。
“嗬,你不理我?”
母亲喊道:“靖南,别动那几株花,那花有毒。”
刘宗发也嚷道:“走开吧,那是老鼠花,碰不得,碰了会头痛哪。”
靖南对爹和娘的叫嚷充耳不闻。
他伏下身子,见这些花棵上也蒂了许多的花骨朵儿。他摘了一片花棵上的叶片,闻了闻,扔掉了。
也许是以为小儿子靖南真的百毒不侵吧,刘宗发和他的女人没再强行制止靖南的举动。
靖南对芫花说起话来:“哎呀呀,你怎么有个那么难听的名字啊,叫个老鼠花,恶心死了,你这名字一定是天底下最难听的名字了。老鼠花啊老鼠花,你看看你的那些花骨朵儿哟,还花儿呢,我看像老鼠屎,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讨厌你,你让我觉得恶心。你快快去死吧,你活着没一点儿意思呢,谁见了谁觉得恶心。”
刘争妮、刘争春、刘争田又是一阵嘲讽的笑声。
靖南却丝毫不为所动,兀自说自己的,做自己的,他继续对芫花边说边骂:“该死的老鼠花,你怎么跑到我家的地里了呢?你信不信,过几天,我要一把火把你烧掉!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一泡尿刺死你。”他想起了他膀胱里余剩下的半泡尿。
他再度解下裤子,这一回,他没有旋转肢体,而是很稳地站着,有些用力地拿捏着他的男孩标志,鼓了鼓劲,小小的造型精致的臀部收缩了几下,一柱柱尿液带着恶意和怒意,发出“刺刺刺刺”的声音,射在了芫花也就是老鼠花的枝叶之上。
一泡尿撒光后,靖南听得母亲说:“走了,回家了,该吃饭了。”
于是,靖南跟着父母哥姐回了家。
让人不解的是,饭后,刘靖南竟仍是兴致未减,像是中了邪,又像是入了魔,到了院子里,跟蹲在墙根下窝在一起晒太阳的几只鸡说话,到猪圈边上跟猪圈里的两头猪说话。甚而至于,跟放在粮柜上的两瓶清水说话,对一瓶水呵护有加声音极尽温柔,对另一瓶水却是恶语相向嘲讽谩骂,一直持续到三姐刘争春拉他出去到村上的小卖部里买东西方才罢休。
到了小卖部,有人问他们:“买盐哪?”
“嗯哪。”刘争春应道。
“嗯哪。”靖南也应道。
见小卖部门口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靖南就主动地加入了进去,一起开开心心地玩,看上去,与那些孩子没任何异样。
刘争春依娘的吩咐,买了一斤盐,又买了一斤糕点。她走出小卖部,站着,看了一会儿靖南与别的孩子一起做游戏,靖南不仅反应机敏,且与别的孩子配合得恰到好处。刘争春不免又是一头雾水,与爹娘哥姐二弟们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看不透这个带着灵气与邪气降生于世的小弟弟刘靖南。
姐弟俩一前一后朝家走。
路上,却遇到了大明子,衣衫褴褛的,目光空空地望着天空,后来低下头,却看到了靖南和刘争春,他看着刘争春手里的那包油渍斑斑的糕点,“嘿嘿嘿,嘿嘿嘿”乐了几声。乐过几声后,大明子竟然到了刘争春的面前,拦住了她的路,眼睛却仍盯着刘争春手里的那包糕点。
“死疯子,滚开!”刘争春怒声喝道。
岂料此时靖南却从三姐刘争春手里拿过糕点,解开包装,从中拿出了五、六个糕点,递与大明子。
大明子手捧糕点,看着靖南,他伸长脖子,更仔细地看着靖南,却忽然目光拉直了,“啊啊啊”地大叫了几声,继而转身,双手抱头,鼠窜而去,手里的糕点全落到了地上。
靖南叫道:“大明子!”他捡起地上的糕点,见大明子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们时,就将手中的糕点扔向大明子。大明子却再度“嗷嗷嗷”地叫起来,撒开脚丫子接着跑,然后,拐了个弯,不见了。
刘争春看着地上的糕点,心疼地埋怨靖南:“糟蹋了好几个糕点,你给他个疯子干什么,你是不是傻啊,我看,你就是个傻子。回到家,你不能吃糕点。”
“不吃就不吃。”靖南耿耿地回道。
靖南果真对糕点瞟都不瞟一眼,爹和娘问他话,他不应。他又走到院子里跟鸡们说起话来,也跟猪们说起话来,还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对着那块石头说话。
娘说:“这孩子,像是中了邪哩。”
刘宗发却毫不慌张,悄声说:“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本身就是个邪。”
刘争妮说:“他有时候是会犯傻的。过几天就好了。”
刘争春说:“有时候,他比谁都聪明哩。”
靖南回至屋内,又嘟嘟噜噜地对着那两瓶水说了一番话,又是夸又是骂的。
三天过后,刘宗发说要把闲置了一冬的两分田翻出来,种些小白菜,栽些韭菜。一家人刚到菜园上,就大吃一惊,只见几十朵牡丹花如火如荼地开放着,而仅一步之遥的那六、七棵芫花也就是老鼠花呢,却像是遭遇了严霜侵袭似的,蔫头耷脑的,密密的花骨朵儿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垂落在地。
刘宗发和他的女人还有刘争妮、刘争春、刘争田面面相觑。而身旁的刘靖南呢,却没事人儿似的,独自欣赏着硕大高贵的红色牡丹花朵。
在急急地做完地里的活儿后,一家人快快走上了回家的路。快到家门口时,村小学里有一些孩子的笑闹声,刘靖南就一蹦一跳追逐着笑声而去了。片刻过后,六、七个孩子涌了出来,靖南也在里面,他们笑笑闹闹地踢起了毽子,也有的在跳房子,做着当地孩子们常玩的游戏。靖南融入在孩子们的群体里,是那样和谐、自然。
刘宗发和他的老伴还有刘争妮、刘争春、刘争田回了家,也真是巧合,出嫁了的刘争香手上拎了两斤油条来了。刘宗发和老伴当即决定开个家庭会议,就叫刘争田去把大儿子刘争金叫来。这时,却听得刘争妮的一声尖叫:“哎呀,怪死了,怪死了。真是怪啊。”
刘宗发问:“你怎么啦?像被猫咬了似的。”
刘争妮手指着粮柜上的两瓶水,说道:“看看,看看,水,水。”
刘宗发和老伴以及刘争春、刘争田纷纷将两眼睁得圆圆的,他们发现,那瓶被靖南诅咒詈骂过的清水竟变得浑浊不堪。刘宗发拿到手里,摇了摇,里面沉渣泛起,他忽觉手中像是拿了一个正燃着的炭块似的,灼烫,疼痛,赶紧将水远远扔到了院中。
刘争金来到后,由刘宗发和老伴主持却将刘靖南排除在外的这个家庭会议召开了。刘宗发和老伴一再地跟这几个儿女们说,万万不能把靖南的那些奇言异行和他那些异乎寻常的感知能力在外面透露半个字,也尽量不要提醒靖南,他好像对他的某些超能量尚未知未觉。
可是,靖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数说了靖南的多条诡异之处,也说出了对靖南的想法和看法。最后,又一起将每个人所言理成一条线,就发现了靖南的大致面目。
体面在刘靖南身上的并非只有一个,而是有三个刘靖南:其一,是傻子刘靖南;其二,是聪明到极致的刘靖南;其三,是常人状态下的刘靖南。
大家还发现,在这个家里,靖南除了伤害过父亲,无论别人对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却并不作出伤害。只是不知道,如果对他伤害得太过时,他会不会对他们施加惩罚呢?
大家还有一个惊喜的发现,在靖南的心智和气场受到搅扰时,他的心灵空间就会发生紊乱,继而影响到他的情绪,进而影响到他在犯傻状态和聪明极致状态下的感应力,甚至影响到他的灵感。
故而,适可而止地搅乱他的心绪打击他的心智,就可更多地让他呈现出常人状态下的刘靖南,并减少他一语成谶的乌鸦嘴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