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绣花的亲生爹娘也就是李小二和他的老婆进入他们的阴宅之后,确实很快就查收到了李绣花通过阳世进入阴间的邮政渠道寄给他们的钱财、金银和珠宝,啊,那么多的财和物啊,让他们大喜过望,也让他们见钱眼开,四只鬼眼里竟放射出贼亮的光来。
因了狂喜,因了一下子暴富,他们的笑眼里忽然涌上泪来,他们,他们可是一辈子,不,是几辈子,是几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财富啊,鬼老头和鬼老太婆竟抑制不住地悲喜交加地身子前扑,拥抱在了一起,两张苍老的鬼脸贴在一处,喜悦的泪水交相混流。
两个老鬼在笑过、哭过之后,终于平静下来,只是想想好笑,想想好笑。他们真是想不到,到了阴间,给他们托福的竟然是他们只是生下却未曾养育的亲生闺女李绣花。想想在阴间这么多年,他们的那些个儿女们,虽是他们一泡屎一泡尿地养大,可是却并未给他们孝敬,哪怕是他们到了阴间,那些不孝儿女们在逢年过节来祭奠他们时,也只是带了少量的黄火纸一烧了之,令他们的手头一直那么拮据、惨淡,可他们又不愿投胎做人,他们真是欲哭无泪啊。
这下好了,李绣花给他们寄来了这么多的钱、物,还有数目庞大的金元宝、银元宝,天啊,那些大额冥币上的面值竟然高达百万、千万、亿;他们瞬间成了富翁,成了大富翁,成了个令众鬼羡煞的、如同人世间那些不必努力、赶上了拆迁好运却拒不拆迁甘做十年乃至数十年钉子户终于获得巨额大赔偿的暴发户。
可是,李小二和他的老婆毕竟与芸芸众鬼不同,他们的思维是偏颇的,异于常鬼,虽运途黯然却并不鬼云亦云随波逐流,要不他们就不可能安之若素地甘愿待在阴间做鬼了。他们虽然人生与鬼生毫无亮点不够引人,却有着与他们的身份很不相符的穷酸气,有着愚蠢的书生气的文学情怀。倘是换了一般的鬼们,面对了这么一大笔金钱,不会多想,只想着如何的安然享受将它们花光就是;可是他们却并不。
李小二和他的老婆想的是,要是阴间的鬼们都像他们这样,那阴间岂不是要出现金融风暴或者出现物价贬值再或者出现经济大衰退?还有,阎王爷和他手下的喽罗要是知道他们有了这么多财富,会不会向他们索贿呢?不行,得赶紧藏好,藏在一个鬼不知人不觉的诡密之处。
李小二和他的老婆虽有些另类,却终不过是庸常之辈里的另类,永不会像豪杰里的另类那么的指点江山和大刀阔斧。几分钟的忧鬼情怀过后,他们贪小的毛病就出现了,他们发现他们所收到的钱款金银数目与卦姑所言是有差池的,就知道一定是有些碎银两还落在了坟头的周围。好在现在离天亮还早,他们决定上去看看,将那些碎银两捡来,碎银两也是女儿李绣花的血汗钱呢,不能便宜了那些个小野鬼们。
于是,李小二和他的老婆又再度上到了阳间地盘,化作了两点不甚明亮的鬼火,却不料遇到迎头一击,原来是玄朴大师在等着他们呢,玄朴大师点了他们一点,他们无奈地显了形,而这种显形是很伤他们的阴间修为的,他们立住不动,也动不了了。
玄朴大师不客气地骂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没出息的鬼还会上来,捡那些个优质鬼们看不上的碎金碎银。真是砂子到了哪里都是砂子,朽木难雕,朽木难雕啊。”
李小二哆哆嗦嗦地问:“大师,我们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得罪了大师您啊?”
玄朴大师问:“我且问你,当时我削你们的魂皮之时,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不然的话,那个为我所救的卦姑为什么具备了连我都不可思议的灵之力量,她竟然能够钻入别人的梦里?”
李小二说:“大师,您可是冤枉我们了。当时您只说要我们的一点魂皮儿,但并没有问我们每个鬼魂的魂身上有没有哪些忌讳的方面啊?”
玄朴大师说:“好,那你现在告诉我,卦姑为什么能悄悄进入别人的梦里?”
李小二说:“这,你得问问我老婆。”
没等玄朴大师将话问出口来,李小二的老婆就主动开口解疑释惑了,她说:“大师有所不知,我在人间时,就有这个特异功能。我发现我有这个特异功能时四十多岁了。我能进到别人的梦里,还能偷别人的梦,然后跟梦里的死人说话,也跟梦里的活人的魂魄说话。跟我熟识的人,都叫我‘梦婆’。不过我从没有太声张,也没有把这个功能当成赚钱骗钱的手段。我只给家里的人还有比较熟悉的人圆梦,梦倒是圆了,可我还是过得不好。这就是命,改不了的。”
玄朴大师点点头,说道:“哦,我明白了,怪不得那卦姑会圆起梦来,看来是你这个梦婆的魂皮儿把这个功能传给了她啊。怪不得你一眼就认出她来,其实你是认出了你自己啊,对不对?”
“是的,是的。”李小二的鬼老婆点头应道。
玄朴大师说:“那我再问你们,那卦姑怎么变得胆量惊人,竟然敢将两条大蛇玩弄于股掌之中,莫不是你们五个鬼里有个鬼与蛇有什么交情或者是仇恨?”
李小二说道:“大师,那个名叫王小二的鬼,他在阳世时最爱吃的是蛇肉。最开始,他吃的是无毒的蛇身上的肉,后来,他连毒蛇的肉也敢吃,只不过,他是把蛇身上的毒抽了出去。每到冬天,他会想办法进到蛇窝里,抓出好多的蛇来。别人家买猪肉腌起来吃,他倒是好,把一条条的蛇腌起来,或者是放到酒缸里,慢慢地吃,慢慢地品。所以,冬天过后,蛇们从窝里苏醒过来后,会发现少了好多伙伴儿。蛇们遇到王小二,就会闻到他身上很重的杀气,就灰溜溜地蛇窜而去。不是人躲蛇,反倒成了蛇躲人哩。”
玄朴大师再度省悟似地点了点头,说道:“哦,怪不得卦姑竟敢将蛇攥入手中挥来舞去呢。”同时,他心里却想,以后,某些方面,只怕是连他也无法控制那潘淑禾了。
“你们这些个冥顽不化的鬼哟,真是小看了你们的灵之力了。”玄朴大师说,“那我问你们,那个王小二还有张小二和他的鬼老婆现如今去了哪里?”
李小二回答道:“我听别鬼说,那张小二和他的老婆不想再做人,故意多喝了一些迷魂汤,就投到了畜牲道里,让孟婆帮他们投胎生成了两头只吃饭不干活的猪;而那个王小二,投胎做了一条蛇,不知是阎王爷和孟婆对他的恩赐呢还是惩罚。”
“他们去孟婆那里喝迷魂汤前,可曾跟你们说过些什么话?”玄朴大师问道。
“他们心里有些埋怨你哩。”
“他们说,玄朴大师食言了,明明说过要保佑他们的后辈人的,可是他们的后辈还是过得很苦,很不如意。”李小二说道。
玄朴大师不由有些脸红,想,还真是把当初答应他们的事儿忘光了哩。唉,这个潘淑禾哟,真是太不让为道我省心了,竟让我给鬼们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口碑。看来,等闲下来,得好好给静仁托个梦,把事儿跟他叙叨叙叨,让他去帮为师我把过往的承诺兑现了。一想到静仁,就想起了常乐宫。那常乐宫里现状如何呢?谁在做观主呢?是静仁吗?还是别的道人?这个静仁,也不来把观里的事儿向我说说。
玄朴大师对李小二和他的梦婆老婆说:“你们放心吧,我会托观里的道人们去你们这些个小二的后辈人家里看看的,看有哪些需要镶解的地方。这几年,我忙卦姑的事儿,忙不过来哩。帮人帮到底,救人救到活嘛。”
李小二和他的梦婆老婆说:“我们是随口一说,大师见谅,大师见谅啊。”
玄朴大师又对李小二和梦婆说道:“我看哪,这些碎金碎银,你们就别捡回去了,让一阵风吹到别处去吧,也让那些流落在外没有坟茔的野鬼们得些钱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于危难中,只怕是造八级浮屠呢。你们说对不对啊?”
“是哩,是哩。”李小二和梦婆应道。
李小二和梦婆话音刚落,就见面前起了一阵剧风,阴风飒飒,将坟前的那些火纸灰烬吹得朝向四方飞去,只是片时功夫,坟前竟干净得像是打扫过一遍似的。
李小二和梦婆暗想:这个鬼老道,果真是道力不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唉,人和人真是不能相比,人比人,气死人哪;鬼和鬼也是不能相比,鬼比鬼,气死鬼哪。李小二和梦婆还暗暗地想:但愿以后再也不要碰到这个鬼老道了,动不动就对他们施上什么定魂法,让他们动不能动的,还得冲他陪笑脸,真是有辱鬼格,好尴尬啊。
玄朴大师一顿一顿地走至李小二和梦婆身边,用解魂术解开了他们被定住的魂。两个老鬼像被松绑的囚犯似的,摇了摇胳臂,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然后,二人看着玄朴大师,等着他发号施令,大师不发话,他们还真是不敢贸然离开。
“好了,回你们的阴宅去吧。”玄朴大师说道。
梦婆却问玄朴大师道:“大师,我以后还能不能给我的亲闺女李绣花托梦呢?”
玄朴大师说道:“不能了。这里有了一块泰山石,就是镇住你不让你再乱托梦给李绣花的。那毕竟是你的亲闺女,你就别动不动地托梦给她吓唬她了。”
“好的,好的。”梦婆应声道。
玄朴大师说:“再说了,你们还准备一直赖在阴间吗?阳世上每天死去多少人啊,要都像你们这么不守规矩,死后不求复生,那这阴间,得有多少鬼啊,还不得鬼满为患吗?那么这广阔宇宙,还怎么达到阴阳平衡?一旦阴阳失衡,那无论是阳世还是阴间,都是必会遭受天谴的,不是地震,就是洪水,要么就是饥荒,人间难得安宁,阴间非桃花源地,也必受其扰啊。我说的对不对?”
“对的,对的。”李小二和梦婆频频点头。
“好了,就这样吧。”玄朴大师说道,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到属于他们的阴宅。
两点鬼火在坟头上跳了两跳,不见了。
玄朴大师隐了魂魄,重又回到了潘淑禾的体内。
这时,下露水了,沙沙沙的,只是片刻,就止息了。
什么是露水?露水是鬼魂们的眼泪啊,它是那么的神秘,又是那么的神奇,悄悄的,如哭泣一般地降落下来;哪里像雨水啊,那么招摇,那么炫耀,那么大张旗鼓,生怕人们不知道。而露水,就含蓄得多了,露水降落在人们身上的时候,几乎引得人们有些心酸,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露水总是浅尝辄止的,当潘淑禾和李绣花醒来时,发现身上有些湿漉漉的,衣服却并没有湿透。二人坐起身来,一齐揉弄着睡眼,又一齐用手指头梳理乱篷篷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