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刘靖南的精神状况大为好转,但家里人发现,偶尔一个人独处时,他还是会傻笑一下,或者是自言自语几句。家人并不知道在他们眼里刘靖南像个怪物,而在刘靖南眼里,他们又何不是如此。
那一夜置身于鬼地里,在阴间过了好几百年的春香趁她的主子仙女姐姐不备之时,在偷偷吸走了靖南的唾液之时,也将自己的阴损之气渗入了靖南的精魂之中,严重搅扰了靖南的气场,靖南想排走春香的污杂阴气,还需要一个过程,也还需要仙女姐姐的暗暗发力。
其实在这荒僻之地,像靖南这种情况,几乎各村都有出现。比如小李湖的二狗子,上学的路上困乏了,在路边睡了一觉,醒来过后就失了真魂,从此后在常人的眼里一辈子疯疯癫癫的;再比如老陈庄的陈冬雨老光棍,拿了一瓶酒,去他的老相好的坟上边哭边喝边说,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发现他时,也是与常人大相径庭了,可这陈冬雨呢,后来又去了老相好的坟上,还是拿了一瓶酒,边喝边说边哭,这一回更蹊跷,他竟是一去无回,死在了老相好的坟堆上。
所以,靖南猛不丁地神经乎乎,乍一听以为是奇谈,令人难以置信,但在这块还没有被所谓文明进化的神奇土地上,人们觉得很正常,这里,从古至今,都是人鬼情未了的。
让刘靖南彻底变成常人,家人知道是异想天开,但让刘靖南变回以往,他们还是很尽努力的。刘争金还带靖南到了三百里开外的一处野温泉泡了七天,为的是驱掉他身上的外祟。
泡过野温泉回到槐树庄后,看上去,刘靖南已经基本上恢复了过往的精气神儿。
这天,刘承花忽然风风火火地来到了槐树庄靖南的家中,对靖南的母亲说:“大嫂子,好喜啊好喜,你托我办的事儿,八九不离十啦。”
靖南的母亲问:“有人家愿意见面相亲?”
半哑巴刘承花自信满满,说:“我说过包在我身上的,我不能说话不算话。三天后,我们五里沟的那户人家来相亲。”
靖南的母亲双手合十,庆祝似地说道:“菩萨保佑啊,看来我的小儿子打不了光棍,他打不了光棍哩。”
刘承花走后,母亲对靖南说:“儿啊,有闺女愿意跟你相亲了哩。只要你应下来,咱家的晦气就会跑到别处去的。你看看近来这些日子出了多少怪事啊。”
靖南不响。
母亲又说:“儿啊,只要你好好相亲,好好把亲事答应下来,娘一定叫你上学。你上学上好了,把你的媳妇带出去,娘也跟着沾光哩。”
靖南说:“娘,你不是不想让我再上学吗?我去上学了,你怎么办呢?”
母亲说:“走一步说一步,老天饿不死人的。”
靖南又想起了钟明秀与他分别时说过的让他好好上学以后向她求婚的话。他明白现在采取的是缓兵之计,他嘴上答应亲事是假,内心里是为了将来能与心爱的钟明秀在一起。钟明秀现在怎么样呢?她的父母会给她什么样儿的惩罚呢?
他出了家门,找到了小时候的玩伴猪蛋,将心中所想告知了猪蛋,央猪蛋去一趟孙家岭,打探一下钟明秀的情况。猪蛋的父母已经跟猪蛋说过靖南乃僵尸变化而成,体内藏匿着僵尸的幽魂。猪蛋虽开始忌讳靖南,但还是答应愿意为他效力一回。
猪蛋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与靖南听时,靖南心中更是有如刀绞。猪蛋说,钟明秀的父母对她看管甚严,开初的几天是被绑在木床上,后来倒是将她解了绑,但是不准走出家门一步。有时候,她爹还打她,她娘则会用难听的话骂她,说她坏了门风,恶心了祖宗的脸面。
靖南猜想钟明秀一定是连死的心都曾生出过,但她活着一定是为了他,为了她与他将来能够相会和相伴终生。所以他暗下决心,把亲事答应下来,等自己足够强大之时,就一定快快将钟明秀解脱出那个牢笼之中。
三日过后,五里沟上五女一男六个陌生人在刘承花和她男人潘淑查的引领之下来到了槐树庄庄外。为了确保能够订亲成功,靖南的母亲还特别央刘承花将相亲地点安排在槐树庄上的千岁神槐之下,为的是千岁神槐能够保佑他的后世子孙之一刘靖南相亲顺利喜结姻缘。
靖南一家人在千岁神槐西侧二十米远处等候着。这时,刘承花一个人先来到了相亲地点,对靖南的母亲说:“他们来了,在庄外呢。你们作一下准备。”
刘争香问:“那闺女叫什么名字?”
刘承花说:“叫潘淑禾。”
靖南听清了这个名字,感觉有些不太顺耳。
刘承花又叮嘱了靖南一些要注意的问题,可是靖南却无所谓的样子,毫不发急,倒是急坏了别人。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潘淑禾一家与潘淑查慢慢腾腾地来了。他们行至近前,靖南一家方明白为什么潘淑禾一家迟到太久的真正原因。
靖南一眼就认出了潘淑禾的母亲,原来就是不久前到他家给他算命是否需要以喜冲灾的瞎眼老女人。靖南还记得牵引老女人进她家的是一个小女孩,胸前是一幅用布作画的麻衣神相图。靖南看见那小女孩也来了,蹦蹦跶跶地走在最前面,很兴奋的样子。这回,牵引瞎眼老女人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妇女,靖南心想可能是老女人的哪个女儿。
让靖南不解的是,这一家人全都随身携带一把小凳子,他们到了千岁神槐的东侧,也是离二十米距离的样子,放下小凳,坐了下来。
靖南还发现,这群人里,瞎眼的不只是那个老女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将近四十岁的中年女人也是时时地翻着白眼,眼瞳有时对着阳光,发出一种死白的色彩。
刘承花对靖南的母亲说:“大嫂子,咱开始吧?”
“行吧,都到神槐底下去。”
刘承花对着她的男人潘淑查叫唤:“孩子他爹,你带他们过来吧,到神槐底下去,有阴凉,凉快呢。”
靖南一家人很快到了千岁神槐的荫凉下,等着也看着潘淑禾一家蜗牛一般地朝着千岁神槐树荫下移过来。
刘争香、刘争妮、刘争春迎了上去,刘争春还拉住了瞎眼老女人的手,牵着她朝前移动。刘争春叫了一声:“婶子,你好啊。”刘争妮也牵住了另一个瞎眼女人的手,牵引着走过来。
两家互不关联的人家因为某种不见不可的原因而相见,一开始自然还是有些生分的。好在大家互相点头笑了笑,然后没话找话地说,生分就一点点地减少。
虽然钟明秀的话一直在靖南的心里面翻腾着,也一直在对他起着鼓励的作用,但此时靖南还是很气馁和沮丧。他听得刘承花对他说道:“靖南,你快把烟拿出来,去给客人们发烟。别忘了,要点上火。”
靖南虽极不情愿,但还是碍于母亲和哥哥姐姐们的催促的眼光,手拿一包烟卷,迎了上去。他将烟掏出来,一支一支地散发给男宾女宾们。他发现那些人在趁机看他的手。
刘承花又提醒他道:“点上火呀。”
靖南几乎想抽身离开,可还是决定把过场走完,再说了,他又不是爱那个他连看的心情都没有的、名叫潘淑禾的女子。于是,他拿出打火机,挨个儿为客人们点上烟,那些人眼盯着他的双手看。他并不明白,此地人相亲,女方家里大人们首先看的是男子的手,看是不是少一根指头,看那双手能不能干活儿为女人挣饭吃。
刘承花又对靖南说道:“你叫一句婶子呀?”她所说的“婶子”指的是潘淑禾的母亲,可是靖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刘承花的意思是让靖南用说话的方式来说明他不是哑巴或者有口齿不清之类的毛病。
靖南只好来到瞎眼老女人的面前,呐呐地叫了一声:“婶子,你好。”
瞎眼老女人挤了挤她那双瞎眼,竟发出一道腻白的光,而后点了点头。
一会儿过后,刘承花把靖南叫到一边,又将那个名叫潘淑禾的女子叫了过来,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个就是刘靖南。靖南啊,这个就是潘淑禾。”
靖南明知自己在以退为进是来应付相亲,但出于好奇,他还是想看看潘淑禾是个什么样子。他用眼光偷袭了一下。
那潘淑禾倒是挺大方,挺从容,毫不忸怩地直视着靖南,所以靖南的目光一下便被她捉住了。
靖南赶紧将目光移开,但他无须对潘淑禾看第二眼,便不会忘记她的模样。她的相貌也是容易被人记住的。虽然刘靖南的心里梦里全是钟明秀,可此时的他心里还是沮丧透顶。
靖南发现,潘淑禾的脸本已是黑黢黢的,面颊上竟然还有几个麻点;靖南觉得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搭配得也不太合理;眉毛短而疏淡,鼻梁太高,眼睛暴突,好似要将薄薄的上眼皮撑破,颧骨也太高,嘴巴则太小,却又不是性感的樱桃小嘴,而且嘴唇太薄,特别是上嘴唇薄到几乎没有,显得十分刻薄;身量倒是蛮高,却毫不苗条,而且略显臃肿,倒是与那张胖脸比较搭配。
总之,在靖南的眼里,潘淑禾的一切与纯情女子毫不沾边儿,相反,倒是像一位能干的大嫂。靖南心中已经作了决定: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潘淑禾的心理状态却与刘靖南完全相反,只是面上没有表露出来罢了,她毕竟比靖南大四岁,头脑成熟一些,对人情世故也经见得多一些。她一看到靖南,便从心底里喜欢上了他,为自己庆幸,庆幸遇上了这样一个令她可心的小伙儿。
看来,女人有一种心思是相同的,就是都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位帅气的白马王子。男人的帅有多种,有的帅很风流,有的帅很风情,而有的帅很纯洁。潘淑禾从直觉上看得出来,靖南的帅是那种纯洁的帅,是那种让人放心的帅。
潘淑禾已从心里作了决定:不管家里人意见如何,她都要态度坚决地答应下这门亲事。她担心的是刘靖南会看不上她,她发现他只是偷觑了她一眼,便老大不乐意似地不再看她了。
靖南转身往回走,重又来到了千岁神槐的枝蔓底下。
此时,瞎眼老女人也就是潘淑禾的母亲又开了口,说道:“你们都看啦?我可还没看呢。”
这话让靖南一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她是个瞎子,怎么说出这话来呢?靖南不由地向瞎眼老女人看去,刚好老女人翻了翻她的瞎眼。这一刻靖南看得清清楚楚,潘淑禾的母亲的眼是瞎的,她的眼睛里没有眼仁,也没有眼芒,更没有眼神。可她为什么说出那么让人匪夷所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