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心里一肚子怨气,心想自己的婚约悲剧很大程度上是家人联手为他造成的,如今却一同数落他,埋怨他,而他这个悲剧的亲自承受者,一时并不想跟他们理论,他一言不发,神情上却仍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他忍受着他们的批斗,只是眼中不时会横出一道凶光,嘴角划过一道不歇察觉的报复的线条。
母亲对靖南说道:“靖南啊,看见了吧?这就是命啊,这就是命,不认命不行,不认命咋行哩?你不认命,咱就得受报应啊。看看,报应到你身上了吧?”
靖南不认识似地看了一眼母亲的脸,越听越觉得母亲说起话有些阴阳怪气,一样的话,就是跟原来不是一样的味儿。他看着母亲,叫了一声:“娘……”
母亲竟没有马上应答,似乎有了很短暂的不易被人觉察的反应时间,看了看靖南,问:“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靖南没有作声,心里却在想母亲倒究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潘淑禾走了过来,对靖南说道:“你没在家里,当然不知道发生的事儿。前几天,咱娘死过去了,差点就死了。”
靖南不想搭理潘淑禾,一转身,到了大哥旁边,对刘争金说:“大哥,我上学时用了你们的钱,你把帐记清了吗?你放心。我虽然不上大学了,但我打工,能更快些把钱还给你们。”
刘争金说:“你没有欠我们什么钱。唉,说起来,你上学花的钱,全是潘淑禾让我转给你的。她怕你分心,就不让我跟你说实话。”
靖南想不到潘淑禾所言竟然是真。他看向潘淑禾,道:“那我以后会把钱还给你。”
母亲怪腔怪调地又开了口,道:“靖南啊,你是不是嫌我没有死啊?你还嫌咱家倒霉不够吗?”
刘争香对靖南说道:“靖南啊,你是真的不知道,潘淑禾说的是真话,咱娘几天前是差点死了呢。说起来已经死了,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可是后来,她又还阳了。还了阳,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听她说话,有时候觉得不像是咱娘呢。”
母亲听刘争香的话,有些生气,没好气地说道:“我不像你娘,那我是你爹,行了吗?从今儿个开始,你们都叫我爹,记着,啊?”
闻母亲此言,靖南的几个哥哥姐姐不由地笑出声来。
靖南却没有笑,潘淑禾也没有笑。
玄朴老道决定,立即撮合潘淑禾与刘靖南的婚事,要让这对孽缘男女大张旗鼓地结婚,以便引出那个一定还在惦念着靖南的美女僵尸。
于是,玄朴老道借用靖南的母亲的身体部位上的口腔继续道:“你们还有脸笑?也不为靖南的以后作个打算?别看现在是靖南倒了老霉,说不定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
靖南的哥哥姐姐们收敛了笑容,刘争香问:“那可咋办哩?”
玄朴大师继续借用靖南母亲的嘴巴,说道:“还能咋办?要想转悲为喜,就快快冲喜啊,潘淑禾虽是有了明媒,但总是没有正娶过来。咱不能委屈了她,咱这回,要好好地敲锣打鼓,让槐树庄人看看,别看靖南被大学里开除了学籍,可仍是一条好汉子,怎么着,不是一样把喜事办得风风光光?堵住那些想看咱家笑话的人的嘴。”
靖南的哥哥姐姐们都觉得母亲之言极是。
母亲把脸转向潘淑禾,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潘淑禾当然心内明白玄朴大师的想法,便道:“我同意娘的意见,只是不知道靖南是如何想的。”
玄朴大师故意用靖南母亲的气声悄声说出想法:“你快快给他生下个一男半女,还愁拴不住他的心?连哄男人都不会,你还做什么女人?”
靖南愈发觉得母亲不是母亲。但不是母亲又能是何人?
靖南想,家里的灵异现象真是越来越多了。难道全家真的被什么凶煞的鬼魅缠住了,非要以喜冲灾?
母亲道:“好好的以喜冲灾。”她像是钻进了靖南的心中探察了一番似的,说出这句话来。
靖南凝眉,将眼光射向母亲,他没想到这一刻他竟然能够十分的心静如水,啊,他看见了母亲的血肉,也看见了母亲的筋脉,但是,却无论如何看不到母亲的灵魂;他转了脸,将眼光射向潘淑禾,很是清晰地看到了潘淑禾的那条尾巴。啊,她得胜了,她很得意呢,她的尾巴翘得老高老高呢。哼,我叫你狂,我叫你得意,有你这个女巫痛哭的一天。
“哼,以喜冲灾,以喜冲灾,要是真的能以喜冲灾,还能再把我的大学给冲回来?”靖南忽然说道。
“当然能。”潘淑禾竟然接过了靖南的话,很肯定地回答,说,“你要是不相信,你就试试。”
“真的试试?”靖南道。
潘淑禾说道:“我供你复读一年,你明年稳稳地还能考上大学。”
“那就早点儿办。”靖南故意道,“以便我早些去学校。”
靖南心里却对潘淑禾嗤之以鼻:你以为教育局是你们家开办的?一个被大学开除了学籍的坏学生,哪所中学会接受?你以为老子不上大学就不能活人了?就是不上大学,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跟你成就那段孽缘!
婚礼定在五天后举行。
靖南在心里悄悄地对钟明秀呼唤:明秀,等着我,等着我啊!
夜里,靖南仍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令他高兴的是,了信大法师赠与他的那道灵符还在牢牢实实粘在门背后,且在起着作用。
潘淑禾是个能干的女人,在三天里就操办好了婚礼必备的物件,并请了乐队。更让靖南称奇的是,潘淑禾算命还真是挣得了不少钱,竟不要任何人的帮助,承担下了所有的花销。
第四天上,潘淑禾去了五里沟,说是要在当天把她的二哥还有三个算命卜卦的姐姐全请来,还说她们姐妹四个就足可以凑成一个戏班子,在婚礼的当天晚上为槐树庄上的老少乡亲唱上一出大戏。
潘淑禾离开后不久,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钟明秀的弟弟钟明磊。钟明磊刚一进门,就悄声道:“南哥,跟我出去,我有话跟你说。快,快啊。”他站在门口急红着脸儿向靖南招了抬手。
真是巧,玄朴大师盗用的母亲身体正在午睡呢。
二人出了院门,急匆匆来到了山野之中,躺在了一个山谷的一处角落里,半坐半躺着身子。
靖南问道:“明磊,你姐有信儿?”
钟明磊点点头,递给靖南一封信。
靖南拆开信件,又见到那娟秀如人的字体:“靖南,你虽然栽了个大跟头,但我相信也期待着你能爬起来,飞起来。别人骂你是陈世美,但你不是,你是最清白无辜的。你要抗住,要为自己洗清身上的污浊,你不能不清不白地把罪恶的骂名在身上背一辈子,更不能被那罪恶的骂名压垮。你的秀。”
靖南将信迭放在衣袋里,看了看钟明磊,道:“我要去找你姐。”
钟明磊点点头,说:“那你快去啊。哎,南哥,你家里怎么张灯结彩的,干什么呀?”
“家里人逼我跟潘淑禾敲锣打鼓地成婚配。”
“你答应了?”
靖南嘴角划过一道怪笑,道:“明天,有他们的好戏看,我要放他们的鸽子。”
钟明磊也笑了,说:“对,就这么整治那个女巫,她真是缠死人呢。”
片刻过后,钟明磊不无担心地对靖南说:“南哥,我看,你现在就放他们的鸽子吧。要不明天来不及怎么办?还有,万一很多客人把你看起来怎么办?”
靖南觉得钟明磊的话提醒得很对,一旦被家人看住,届时身不由己的只能是自己。他拍了拍钟明磊的肩膀,说:“看不出,你真是长大了哩,比我想的还周全。我回去取些东西,现在就走。”
“我在这里等你。”
靖南忽想起现在不是假期,就问钟明磊为什么没有在学校里读书。还问他所学的汽车修理专业情况如何。
钟明磊笑了一下,道:“我一个垃圾学校的垃圾学生,未必还想在学业上有大出息?不过这回可不是我逃学,是现在我们进入实习期了,我是在咱省城边上的一个大型汽车修理公司实习呢,等会儿我把这家公司详细名称说给你听。我这次回家来,是学校给我们的****,算是实习前的最后自由。”
靖南回家收拾了一下,整理出了一个最简单的行囊。他忽然看到离开大学校园时景明灿给他的那封信,打开一看,并不是信,而是四百块钱,心头蓦地生出一阵感动,景明灿的家离槐树庄几千里地,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报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