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于刘靖南看上去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比如哭闹,比如自杀倾向,再比如杀人倾向,所以学院没有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将其禁闭起来。但是,这个夜晚,靖南却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囚徒。无论他做什么,朝哪里走一步,都会有几个深受贾世直信赖的学生或者校保卫科工作人员紧紧相从,像几块牛皮糖粘在靖南的脚上。
靖南还发现,有一些警觉的眼光,时不时地向他射来。
他明白了,学院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危险分子。
翌日上午,贾世直和两名身高体壮且有些武功在身的工作人员按照学院领导的指示,“送”……确切说是押送……送靖南回他的家乡,座落在一大片连绵山区里的一个很有故事也很有活力的山村,槐树庄。
之所以“送”,即之所以押送,是为保证靖南的人身安全;之所以派有两名会些武功的安保人员,是怕靖南在路上不服管理,特别是他曾有过神经病史,梦游病史,还有些奇怪的灵异现象出现在他身上,万一发作,情绪极端波动之时,做出狂妄之举,比如,对某一押送人员施暴力下毒手。
上午,同学们已经到教学楼上课去了。走到楼下时,靖南看见了陈宇蒙和景明灿。
三个好同学这一刻都有些激动和不舍,走拢,互相拥抱在一起。
景明灿递给靖南一个信封,靖南以为是他写给他的告别话,就想着等到了途中再拆开细读。
陈宇蒙和景明灿想送靖南到学院大门口,但却被贾世直的白眼拒绝了,他的白眼直逼二人,将他们瞪了回去,也将自己最后的一点人情味儿瞪了回去。
贾世直昂道阔步地走在前头,而两个保卫工作人员却与靖南并排走着,有意无意地让靖南走在他们的正中间,有了些挟持的味儿。
学院派的一辆车身较大的小汽车已经等在了大门外。这是一辆从车身后部开门的中型小汽车,前面的驾驶室内只有一正一副两个驾驶的座位。所以,四个人只好全坐在后面的车厢里。车厢内,紧靠车厢边缘,各有一排坐椅。
靖南却有些磨蹭,不知怎么的,他这一刻不想上车,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上车啊,靖南?”贾世直和另外两人一齐叫他。
靖南终于跨进了车厢里,不甘心地坐了下来。他忽然觉得情绪十分糟糕。
汽车启动了,开始了徐徐地行驶。
当靖南扭头看向车厢外面时,却忽然看到了钟明秀的身影,钟明秀拿着一只挂包在向他冲来,还看到了钟明秀在叫喊他时那张开的嘴巴呈出“靖南”的口型。
“明秀……”靖南忽地起了身,欲跳下车去,可却被两个保卫人员死死地箍住了臂膀。“明秀……”靖南大声喊道,“我回家啦,回家找我……”……
路途虽然颠簸,但还算顺利,没有出现贾世直和保卫科两名工作人员虚拟的惊险情景。看上去,刘靖南似乎很向命运认输,没有作出他们所认为的垂死挣扎,更没有表现出暴力倾向。这几乎让两个保卫人员有些略感失望。
靖南一言不发,眼神里却不时现出一种阴狠,像个打不死的小强。
当他们到达槐树庄所在的乡镇时,无法朝槐树庄开,只好暂时停在一处客栈里,接下来的路只好步行。站在客栈外的小路上,靖南对贾世直说道:“好了,我安全到家了,你们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你们不用再往前送了。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贾世直却道:“学院要求我们必须把你送到家中,把你交给你的家人,我们才算完成任务。再说,可能你们县教育局的人已经在你家里等着我们了呢,我们要把你的档案移交给他们。”
靖南没好气地说:“我已经不再是学生了,还什么档案不档案的,档案对我而言现在全是一纸空文。”
贾世直说:“那也不行,我们有我们的工作程序。万一你出了问题,还是要由学院来负责的;除非我们已经把你移交出去。”
靖南苦笑着摇了摇头,睨了一眼贾世直,嘴角划过一道杀意十足的弧线。最后的一丝虚荣和可悲的自尊在提醒他,他不愿被村人看见他被学院的人押送回家的狼狈情景。漫漫长路上,他没有起过逃跑的念头,可是这一刻,在快到家乡的一刻,在他的所有自尊和虚荣将被击成粉末的一刻,他忽然起了逃跑的念头,他要摆脱这三个人,他知道只要他将心横下,就完全能把这几个人甩得远远的。
可是,这时候,却有人叫他:“靖南……”
靖南定睛一看,见叫他的人是他的初中老师杨明义,大年初三他曾与好多位有了出息的学生在他家喝酒来着。
“是杨老师啊,你好。”靖南脸上只好浮起苦苦的一层微笑来,却笑得比哭还难受。他心想,他的事儿闹得这么汹涌,杨明义老师信息源还是比较广的,肯定已经将他的结局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杨明义老师走了过来,手推一辆自行车,自行车筐里是几本教辅资料。靖南的婚约纠纷闹得动静那么大,他当然听说了,并且还从他所在学校的校长嘴里听说靖南马上要被大学派人送回家来了。看见面前的几个人,他当即猜出来者何人,就主动打招呼。
贾世直向杨明义作了自我介绍,还说明了他们的来意。
杨明义将靖南叫到一边,说道:“靖南,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从没有害人之心。大方点儿,自然点儿,面对现实吧。如果你自己看不起自己,就别想让别人看得起你。你要相信,你不是罪犯,还有,你总要面对别人的眼光。回家吧,带他们回你家,别再出什么事儿了,你还嫌事儿不乱吗?”
这一刻,靖南不得不服,姜还是老的辣,杨明义老师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那点儿小心思,他只是觉得特别委屈,也觉得特别窝囊,孜孜以求的大学梦竟然说破就破成了泡影。
靖南朝杨明义老师挥了挥手,走上了回槐树庄的山路。
走到村东的路口处,那棵佑护槐树庄后人的千岁神槐在一阵风吹下发出飒飒的声响。
由于县教育局的两名工作人员已经在靖南家迎候贾世直等人,所以村上就有些没有出去务工却又有些无聊的男人女人站在靖南家附近探看动静。当靖南进入他们的视界之时,一个个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响,这声响里既有遗憾,也有叹息,还有一点点儿的幸灾乐祸。
进入屋门后,靖南看到母亲的脸上满脸怒气。母亲说道:“靖南啊靖南,你真是太不听话了。你看看吧,现在,咱一家人的脸可叫你全给丢尽啦。不跟潘淑禾好好成亲,咱家的祸事还没完呢。”
靖南听母亲说话的声音,觉得比之前厚重和粗壮了一些,还有了些沙哑之音,好像不是母亲在说话,可他看看母亲,那声音的确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那张老嘴在一动一动呢。
靖南尚不知道,这是玄朴大师在借用母亲的身体在说话,在活动,在行事。
从靖南刚一进门的那一刻起,玄朴大师就感应到了,他体内的僵尸幽魂已经遁逸而出,逃到何处去了呢?
冒用靖南母亲身体的玄朴大师一时有些为难,看见潘淑禾对靖南的死缠烂打决不罢休,他心里微微产生了对靖南的一点点同情;可是,不利用好靖南当作对僵尸的诱惑,他又谈何可以捉住那个必将还会危害人类的僵尸呢?现在,他只能继续做、继续扮演靖南的亲生母亲。
靖南回家后,得到的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扑面而来的埋怨和讨罚。
哥哥姐姐们都随着母亲所说的话,说没法在槐树庄上待下去了,一家人的老脸全让靖南给抹上了臭气冲天的狗粪。
贾世直与县教育局工作人员将刘靖南的档案资料当着靖南一家人的面进行了简单交接,贾世直还特意大声地对靖南的母亲、哥哥姐姐们和潘淑禾说道:“我们可是把刘靖南交给你们了。”
贾世直等三人与县教育局工作人员一起走出了靖南家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