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郁离开的决心也似乎很坚决。她在宁学军还在做思考的时候,就开始收拾属于她的物品。当然这也明显带有作秀的意味,说离开晚上就离开有些不现实。
宁学军抽完了两根烟,然后踱回卧室。他看到丁郁在忙着收拾东西,他就知道,也许留不住她了——即使把她留下来,留不下她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明天就走吗?宁学军用一种惋惜的口吻问到。
大概吧。丁郁答道。其实她还不确定明天是否就走。
宁学军坐到床头,双手抱头靠着墙壁,静静地看着丁郁的动作。
丁郁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残忍,于是停止了收拾东西,拉过电脑桌前的椅子,在宁学军对面坐了下来。
俩人没有谁先开口说话,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对视着,心里各有所思。场面气氛沉闷得有些令人窒息。
放置在电脑桌上的丁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俩人同时把头转过去。
丁郁没有接,手机铃声把耳膜震得让人有些心烦。在断线三次后,终于没有再响。
宁学军终于忍不住开腔了。他说,怎么不接?
丁郁没有回答,她把手机拿了过来,看了电话号码,是家乡的来电,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颤栗起来,似乎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回拨了几次,但没有人接,一定是公用电话亭里的电话。
是谁打呢?她猜不出。
谁的电话?宁学军问。
老家的,不知道是谁。
很久没有接到家乡来的电话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宁学军说。
不知道。丁郁说,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还会再打过来的。
那个时候,俩人都觉得,他们之间忽然变得像刚认识一样,说话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丁郁说,我先洗个澡吧,再在这里陪你睡一晚。她用了“陪”字,表明身份和关系从那一刻起要重新定位。
宁学军听起来觉得不是滋味。
丁郁没有像往常那样无所顾忌地在宁学军的面前脱下外套内衣,而是拿了浴袍就走。
宁学军看着丁郁小心翼翼的样子走进洗漱间,就摇头苦笑起来。
丁郁在洗澡的时候,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宁学军听着那种铃声觉得有些烦人,本想把它挂断的,但按错了键,竟然接了机。
丁郁姐吗?那边传来颤音,很着急的样子。
她在洗澡,有什么事吗?宁学军问。
哦,你是姐夫吧?我是堂弟丁哲啊,伯母恐怕不行了。那边的声音已经带有明显的哭腔了。
宁学军心里忽然格登一跳,有些懵了。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
慢慢说,出了什么事?宁学军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伯母又犯病了,刚送到市里的医院来了,正在急救室抢救,医生刚才也说了,状况很糟糕,要我们有心理准备,你让丁郁姐赶快回来吧。
好的,你们不要慌,我们就到。宁学军说着挂了电话,然后换了衣服,等着丁郁洗完澡。
丁郁有些不慌不忙,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对宁学军说,该你洗了。
宁学军没有搭理她的这句话,而是说,快换衣服吧,我们出去。
去哪里?
不要问那么多了,要赶时间。
丁郁觉得宁学军有些反常,但现在还在他身边,也没有违抗他的意思,于是换了衣服,然后随宁学军下楼、上车。
到底要去哪里?丁郁看到宁学军往高速公路的方向开,就问。
宁学军依然没有回答。
在上了高速公路后,丁郁知道,是回她的老家的方向。
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四十分钟的高速路和十多分钟的市内路,车停在市人民医院的门口时,丁郁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在四楼的急救室前,丁哲等那帮亲属焦虑的神色告诉丁郁,是母亲出事了。
她突然间全身就软了下来,站都站不稳了。宁学军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两个多小时的抢救也没有能够挽留住母亲的生命,唯一最亲的人就这样离开了丁郁。她都没有能够看上母亲一眼,和母亲说上最后一句话。
办完母亲的丧事,丁郁没有立即回到宁学军的身边。
宁学军对丁郁母亲丧事前前后后的操劳,俨然当成自己的事,让丁郁又忽然觉得这样离开他有些于心不忍。
但她已经没有了回到他身边的那种欲望。
宁学军也没有催她回去,每次来电都是安慰的话,让她感觉有些温暖。
齐轩也打过两次电话,但丁郁说有事,暂时不要联络她。后来齐轩真的再也没有打了。
丁郁在自己精神状态变好了一些之后去了医院,她想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但医院的医生说没有男方签字不能做手术。
本来丁郁想去私人小诊所拿掉,但觉得那样不安全,她想现在叫宁学军出面未必行得通,于是她决定叫齐轩出面。
齐轩,有事情需要你帮忙。丁郁说,这事跟你有关,只有你才能帮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电话那一头的齐轩一开始的口气还是非常乐意的。
我怀孕了。丁郁道,宁学军说这孩子不要,我得去医院拿掉。
齐轩只是轻描淡写地在电话那头“哦”了一声,似乎与他无关。
是你的意思还是宁学军的意思?齐轩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问丁郁。
宁学军的意思。丁郁说,不是他的孩子,他当然不在乎。
啊!不说宁学军的孩子?意思是我的啦?这回齐轩的声调变得惊讶起来了。
你觉得呢?丁郁反问道。
不可能吧?齐轩有些疑惑地说道,难道是医生诊断错了吗?
丁郁抢过话茬,你的意思是说,医生说你没有生育能力。
是。大二的时候……齐轩的话没说完,就被丁郁打断了:别解释了,也没你的事了。
丁郁说完这句话就挂掉电话,后来齐轩一连打了几次电话过来,丁郁也没有接听。
丁郁忽然觉得两个男人使事情变得有些荒诞和离奇起来。自己就和这两个男人有过肌肤之亲,但俩人却都说自己没有生育能力,那么她肚里的孩子会从无中生有?!为什么男人总这么不负责任?
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丁郁对自己的决定感到震惊,但她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离开宁学军是绝对的啦,而对于齐轩,丁郁却犹豫不决。
齐轩在对待她怀孕这件事上的态度使他的形象在丁郁的眼里打了折扣。
丁郁和宁学军生活了两年多,她对宁学军的生育能力早就有疑问了,而齐轩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他说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让丁郁觉得齐轩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
所有男人都好不到哪里去。丁郁这么断定。她想,既然现在没有人敢负责,等孩子生下来后做鉴定就知道是谁的种啦。
一个多月后,宁学军终于跑来看丁郁了。
一个人呆着不像个家。宁学军说,尤其是只有一个男人。
丁郁看宁学军脸色变得有些憔悴,心里不免怜悯起来,再怎么说曾以夫妻的名义和他共同生活了两年多,没有一点感情和留恋那是假的。她只是觉得那一点感情和留恋不足以让她非得呆在他的身边不可而已。
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吧。丁郁说,我现在是不适合呆在你的身边了。她说着还用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肚子,示意自己是个怀孕的女人。
宁学军有些惊诧:你没有拿掉?!
为什么要拿掉?丁郁反问。
宁学军觉得没有反驳她的理由。他不能说那不是他的就一定得让她把胎儿拿掉,没有结婚登记,而且现在丁郁又不在自己的身边,这让他没有更多发言权。
决定不回去了吗?宁学军问。
丁郁说是。回答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宁学军知道丁郁决定了的事是无法更改的,但他还是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他叹了叹气,然后说:我还是希望你回去,我们去登记。
但登记不登记对丁郁没有什么诱惑力了。不喜欢他的人,不喜欢他的财产,她为什么要违背自己需要自由和快乐的意愿呢。她不想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丁郁沉默不语。她用神色告诉宁学军,那是不可能的了。
宁学军悻悻地走了。
丁郁忽然觉得宁学军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脾气没有那么爆,也不武断了。如果不是一种伪装起来的策略,那就是被她离开刺激到了而迸发出来的善良本性,这反而让她觉得宁学军有些可怜。
可转念一想,他宁学军口袋里有的是钞票,他不会因为没有了她就生活不下去的可能。
过了大约半个月,堂弟丁哲拎着个袋子上门来。
姐。丁哲说,姐夫说你现在怀了孩子要在家里静养,他托给你捎点生活费。丁哲并不知道丁郁已经离开了宁学军。但丁郁没有纠正丁哲对宁学军还喊为“姐夫”的叫法。
当然丁郁也有些吃惊。她不用点那个袋子里会有多少,光看鼓鼓的袋子和丁哲拿在手里时的份量就估计得到了。她没有想到吝啬的宁学军还能够为一个已经和他不相干的女人掏出这么多的钱来。
一共五十万块。丁哲说,都存银行吧?
丁郁说行,你帮我把它存到银行里吧。
孩子生下来会用到的。这是宁学军再给她电话的时候说的。丁郁当初并没有为这一点准备做过考虑,现在想来,如果没有这么一笔钱,将来孩子生了下来她可能会被生活压垮的。她忽然感激起宁学军来。
齐轩没过多久也给丁郁来了电话,丁郁说:我离开宁学军了。
齐轩听后沉默下来了好一会,才问:那你现在在哪里?我去看看你。
丁郁说暂时不必要。她强调说“暂时”是因为齐轩在她心中还有一些诱惑力,只是觉得现在自己有了身孕,不方便见到齐轩。
春节前夕,齐轩还是找到了她。
齐轩说:我大二时生一场重病,医生说我这辈子没有生育能力了。
丁郁很惊讶。那么快要降临的孩子是属于宁学军和她的结晶了。
但丁郁已经大半年没有和宁学军有任何联系了——有时她还惊叹自己怎么真会这样无情,说忘就把一个和自己那么长时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男人这么轻易的忘掉了呢。
齐轩说他也很快走人了。
丁郁问为什么。
齐轩说,我和你之间的事他知道了,不用等他炒我,我自己识趣走人好了。
其实我曾经喊他为姐夫的。齐轩又说,他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我姐的功劳。
丁郁这才知道,当初自己见到的在齐轩身边的那个女人其实是他的姐姐而不是她认为的恋人。
他原本一无所有,最初创业的所有资金都是我姐从我们家里拿的。齐轩说,谁也没有想到,等到发达起来了,他就嫌弃我姐,然后通过各种手段逼迫我姐离开他,财产各分半,但他在财产总额上做了手脚,我姐拿到的只是她该拿的一小部分。
所以你想通过我和他登记然后再离开他,分他的财产?丁郁问。
齐轩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他太卑鄙了,你太傻也太亏了。
丁郁没有接过话茬,她只是笑了笑。在她认为,宁学军卑鄙不卑鄙,自己傻不傻她和齐轩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但她觉得要是齐轩说的是事实,她还是为齐轩姐姐的遭遇有些愤愤不平。
齐轩沉默了许久又问:你和孩子的将来怎么办?
丁郁说:宁学军给了五十万块钱。我想这么一笔钱可以把孩子抚养成人了。
你不打算让宁学军知道是他的孩子?
丁郁听了齐轩这句问话,斜睨着齐轩,然后用一种带有讽刺意味的语气说:他宁学军也说是和你一样没有生育能力,我怀的是上帝的孩子。
齐轩听着觉得很尴尬,搓着手没有吭声。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不负责任吗?你们把我们女人当作什么啦?你们的宣泄工具?看着齐轩那种无奈的表情,丁郁忽然莫名其妙地生气起来。
齐轩有些慌了神。他深吸了几口气,压压自己紧张的情绪。然后他才开口说话:我该负的责任我不会逃避的!
什么责任是你该负的?丁郁说,所有事情本来和你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能这么说,我自己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齐轩心里一直觉得丁郁离开宁学军是由于他介入而造成的。
丁郁说:是我喜欢上你,这也算是你的错?如果你硬要负责,那我给你一个你需要负责的问题。
齐轩说:你说吧!
丁郁先是沉思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开腔。她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好了。
为什么?这是你的真心话吗?齐轩看得出来,丁郁这么说,只是一种临时的借口,也许是为了试探齐轩,但也许真的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不为什么。丁郁说,上了钩的鱼最终都是会死掉的,要么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要么成为被丢弃在岸边的垃圾。
什么意思?齐轩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意思!丁郁道。我只是让你知道,我是那条已经上了钩的鱼,现在只等命运的判决。所以一切与你无关。
齐轩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有所感悟。他只是丁郁一个时段里的一种欲望的饵。
但谁又是那个垂钓的人呢?!
……
齐轩离开之前,他对丁郁说:虽然你说所有事情与我无关,但我知道我做过什么,将来还要做什么,怎么去做。
丁郁对此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