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苏浩不是故意躲起来,这样的可见度,找个大活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喊了两嗓子,声音被寒风裹挟着流向远处,鬼哭一般。不确定听到的人怎么想,总之喊话的人自己先吓的浑身发毛。
我转念又想到,就算真的被苏浩听到,也应该不会回答我。因为深更半夜的叫他全名,他是没胆量答应的。
我放弃了喊话,和袁潇一起走上大街。大概是谁家放了洗衣服的水,有一段路面结了层薄薄的冰泥。
“到小雅家里去有几条路?”
袁潇蹲下来查看那片冰泥。
“两条路,不过苏浩第一次去,应该不会在没有走过的情况下从另一侧绕回去。而且,小雅也说他是从这个方向原路返回的。”
冰泥上印着的脚印异常清晰,袁潇拍了拍昏黄的手电,以便看的更清楚一点。
阳坪岗的居民只要天一黑,基本没人会外出闲逛。尤其是这片老宅附近。况且,这里还刚发生了尸体失踪的事。
袁潇似乎有所发现,她锁定一个鞋印,慢慢的往西移动。几步之后,她站起身,指着前面说,苏浩应该去了那里。
这条路除了吕家大院,通不到别的地方去。它简直就是一条环院路,将这座老宅包围了四分之三。
姨姥姥住的那处院落偏东北角,基本上处在外围,再往里,我也没怎么去过。近几年可以说从未踏足。
苏浩怎么会跑去那里?
他不会真的听信了谣传,也想找什么子虚乌有的宝贝吧。还是他为了他的帖子,要亲身体验一番?
这座老宅深处,是我少年时期,乃至目前为止,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次恐怖记忆。
现在回想起,它的可怕也许并不源于事物本身,而是我年少时极为丰富的想象力。
而我对这笔十来年前的旧账念念不忘,最重要的,也是这件事对我造成的心理冲击。
当年之所以会误闯进去,完全是为了追一只雪白肥硕的兔子。
那时,光耀一家还住在里面,他们家七拐八绕的,去的话得有人领着。不然的话,我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个院子。
我清楚的记得,那兔子跑到一片废墟里就没了影子。而我之前的注意力,一直高度集中在它那身圆滚滚的肉上,没怎么留意周围环境。
等到突然醒悟,发现自己已经中招太深。别说身处什么方位,就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
因为是下午,最初意识到自己迷路的时候,也不是特别着急。结合小学六年和初中地理所学的知识,认准了与太阳相反的方向,想着一路走下去总能出去。
再不济,这房子终归还是有人住的。实在不行就大喊大叫。
可是晕头转向的一直走到天黑,连老宅的外墙都没摸到。
所到之处,满目疮痍。
荒废的院落环环相扣,鳞次栉比。一间又一间损坏程度各异的房屋森然林立。
寒风吹过残缺门洞,撕扯出呜呜咽咽的哨音。齐腰深荒草唰唰乱舞,仿佛里面埋伏着不为人知的致命东西,随时都会冲出来把我咬死。
我吓得哭出了声,想大喊大叫,可是又怕惊动更多的怪物。一边哭一边跑,这回方向感失去的那叫一个彻底。
身后风声鹤唳,周围草木皆兵。跑了不知多久,人也没了力气。就近推开一扇还算齐整的院门,躲了进去。
脱了漆的木门吱悠一声,吓得我小心脏狂跳。我连忙闪身进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靠着满是裂痕木板喘息。
毫无疑问,门板的另一侧,各种妖魔鬼怪虎视眈眈。满嘴獠牙,一手尖利指甲,下一秒就能穿透木板,扎进我的身体。
恐怖电影的情节即将上映。
此地不可久留,我拖着软成橡皮泥的双腿,艰难的把自己挪到屋子里,最好能爬到房梁上藏起来。
也怪我被恐惧冲昏了头脑,我躲进去的这间房子是平房不是瓦房。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那种大梁。
倒是地上有个棋盘那么大的方洞,漆深黝黑,深不可测。我庆幸自己动作不快,不然准已经一脚踏进去了。
可是就算没掉进去,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面鬼哭狼嚎,门被撞得哐当乱响。屋内阴气森森,地面咧开黑洞洞的大嘴,分明是要把人一口吞去。
黑洞还在不断蔓延,我挣扎着往墙角退去。一边退,一边抓起后退过程中所碰到的一切能拿得动的东西,竭尽全力向它丢过去。
最终,我无路可退。紧紧的贴着墙壁,可是墙似乎比我还胆小,一颤一颤的不停哆嗦。
我没有看到黑洞最终把我吞噬,只知道脆弱的神经抢先承受不住压力,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在姨姥姥的家里。窗外大雪弥漫,洋洋洒洒,分不清天与地。
按照我的描述,姨姥姥告诉我,兔子消失的地方应该是老前堂。在六十年代末的运动中,被当做四旧,用半爆破的手法拆了去。
后来又听人说,那天夜里,老宅地下的暗道发生了垮塌。光耀听到声音出来查看,这才发现了我,将我背了回来。
被发现时,我所处的方位,离他家已经很近。没准之前再多跑两步,就能看到他院门外的灯光。
就是这几步之遥的一个转角,却成了那年冬夜里,我始终无法逾越的一个距离。
如果不是光耀打小喜欢多管闲事,只要夜里有点动静,就不管不顾的起床去看。我很可能会被冻死,长眠在这凄凄惨惨的老宅里。
这段经历影响了我很多年,以至于我后来一意孤行的去读心理学。即使选修了双学位,所有的精力也都是放在心理学上的。
当然了,后来发现新落成的文化广场招商,便书也不念了。筹钱,贷款,不惜用尽一切正当手段,将依云小栈混到了名下。
也慢慢的发现,自己的心理问题,原来早就已经不是问题。
一番话讲下来,我有点口干舌燥。袁潇的耐心比我当年的心理教授还好。由始至终,居然没有打断过我一句。
摸索着苏浩留下的蛛丝马迹,我们一路追踪到吕家大院曾经的正门口。我不禁联想起图纸上唯一让我看清的那两个字“吕宅”。
这座残破不堪门楼上,很久以前一定是风光无限。如今,它作为一个超级大杂院的来往通道,已经有将近半个世纪的历史,两面门扇早已去向不明。
这么多年,我从这里进吕家大院的次数,是一个巴掌用不完都能数的清的。所以别指望我会认识路。
但凡深入进去一百米,就连老住户也不见得能在规定时间内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