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大院在这一片新房后面,独占了一条小街。
大宅有好几个出入口,我们从离姨姥姥住的最近的一道门进去。
堂屋里亮着灯泡,门没有关,棉帘高高挑起。正对门口放着一具敞着口的棺材,姨姥姥应该还没有入棺。棺材前面还摆着个破破烂烂的火盆,两侧被一些纸糊的物件围绕着。
光耀安排苏浩先到厢房休息。唐三彩打了个呵欠跟过去,对眼前明摆着的葬礼提不起任何兴趣。
袁潇道了声谢,接过递来的水壶和纸杯转身进屋。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由于镇上的风俗我一点都不懂,便问光耀,我见到姨姥姥是应该磕头还是鞠躬,要不要烧香烧纸什么的。
“先不忙,小方,你先去洗个脸。”
光耀提醒我。
厨房里有水,我过去洗了脸绾了头发,整理好仪容,妥妥当当的,准备去瞻仰老人家的遗容。
姨姥姥无亲无故,听光耀说,多亏本街道的几个长辈商量着安排人轮流守灵,置买用度。
棺木还未上漆,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堂屋里乌烟瘴气中,夹杂着木材的清香。
棺材后面边胡乱的丢着几大摞烧纸,靠墙的长案上摆着几小碟干巴巴的点心,案中间是一个三足香炉,不过这会儿里面并没有点香。香炉后面的墙上端端正正贴一张写着姨姥姥名字的白纸,大概是找不到照片,所以用这个替代。
光耀稀里哗啦的将一副麻将划拉进纸箱,又手忙脚乱的收拾桌上地上的酒瓶烟头之类。
桌上趴着一个好像喝醉了的人,光耀推一下,那人哼一声。他推了两下,那人便哼了两声,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在守灵时吃喝玩乐很正常,不说死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就算是,难道要活着的人一连几天大哭小泣,垂泪到天明?
当年爷爷奶奶过世的时候,老家那些沾亲的叔伯姑姑不都是在灵堂里打着麻将斗着地主过来的吗?
早些年,我对这种现象确实挺看不过眼。现在早已释然,这无关孝不孝顺或者悲不悲痛,死亡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更何况,死不扰生。
死了的人尽管戛然而止的死,活着的人还要一如既往地活。姨姥姥的年纪少说也得九十五往上了,搁到哪里,都够格算喜葬。
堂屋的另一边放着一张木板床,靠枕头的一侧远远的滚着一个油灯一样的物件。床上还铺着崭新的草席。被子搭在一边的床沿上,好像有人刚睡醒离开。
守灵困了躺一躺,更无可厚非。要我我可能也会撑不住犯困。
“光耀,不用忙着收拾,姨姥姥在里屋吗?我先看看去。”
“没有没有,哪能还在里屋呢。那不就在床……”
光耀张大的嘴巴僵住,手里的垃圾桶跌落,烟盒纸杯重新洒了一地。
“不好了,诈……”
光耀失声大叫起来,我赶紧捂上他的嘴。
“光耀,究竟是怎么回事?姨姥姥此前一直在这张床上躺着吗?会不会你走开的时候,有人过来给移到别处了了呢?”
光耀摇了摇头,不再大喊大叫,我放开手,只听他说,镇上从来没有随便搬动死者的习俗。
虽然生老病死没什么稀奇,但是大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讳的。别说是尸体,就是坟土,轻易也不会有人碰的。
光耀这番话说完,人也定下神来。他钳子一般的手指狠狠的捏住那醉鬼的耳朵,用力的拧了三百六十度。
那醉汉“妈呀”一声,惨叫起来。
“婆婆呢?人哪儿去了?”
光耀斥问道。
那醉汉翻动着血红的眼珠,看了他一眼,大着舌头,含含糊糊的说:“婆婆,婆婆……你的老婆你自己不好好看着,我怎么知道人到哪里去了,又不是我偷的……”
看这样子,别说当着他的面搬走一具尸体,就是狼来了把他叼走,他也觉察不到。
光耀又气愤又惭愧,一松手,那醉汉又倒头睡去。
我还是到里屋看了看,屋里一片狼藉,箱子倒扣,柜子大开,衣服被褥和其他一些零碎事物散落一地。
这是着了贼了么?
“小方,你别见怪。婆婆的后事毕竟要花钱的,有些花销等不及你来。所以……我爹和……二牛叔不得不……找一下婆婆的遗物。
那个,花钱都有账,本儿上都记着呢,剩下的我爹会还给你的。”
光耀的父亲是街道主任,这么些年没少来姨姥姥这个小院走动。虽然姨姥姥身轻体健,用不着照顾,但是有人常来看一下总是不错的。我小时候每次过来,也都是他亲自或者派人,到县城把我接来的。
至于他说的二牛叔,就是此地的父母官,镇长大人了。这个人我听说过很多次,没怎么见过。
“怎么会见怪,要不是大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感谢大家还来不及。”
光耀说的在理,虽然我接受起来有些不舒服。但是有人帮忙料理,总比大家都置之不理强。
丧葬这些,我是真的一点门路都不懂。没人来管我可能直接打电话,任由火葬场处理。
可是不管怎么处理,总得先找到处理对象啊。姨姥姥难道没死?自己躺累了站起来遛弯去了?
我电视上也看过,有的老人怕葬礼不符合自己的心意,趁着没死,赶紧召集儿孙,在家搞彩排的。
可是,姨姥姥绝不是这样的想不开的人。就我而言,她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的老人。
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往诈尸那个方向想的,多吓人啊。
再说也不科学。
我们找遍了小院不见姨姥姥,光耀诚惶诚恐的给他老爸打电话。我跟他说我去刚才苏浩他们那间厢房里找找看。
这个苏浩真是的,发生这么大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出来看看。
那个唐三彩也是,自从遇见她就没一件好事。
还有那个袁潇,莫名其妙的穿个广场上老头老太太打太极的练功服。宽宽大大的,人一活动,或者风一吹就飘啊飘的。
大冬天的穿那么一点,改天我得找个嘴皮子利索的,好好给她讲讲要风度不要温度,美丽冻人的危害。
厢房的灯大亮着,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没准我一进门,会看到她们几个围着姨姥姥,正在听老人家讲离奇古怪的故事。
谁能想到我一进门就给气了个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