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冤堂上,气氛诡异。
堂堂州牧大人坐在案后,面带冷色地看书,而其属下一位知府,则在堂中门边坐着,抱着双臂冷笑。
衙役们在这样的气氛中,觉得有些难熬。
朱乐福身边的六个侍卫却气定神闲,不时用挑衅的目光望向衙役们,被这目光触及的衙役,便急忙低头回避。
太阳一直在空中行走,虽慢,却不停脚步,一步接一步,便终于走到了将暮。
朱乐福看了看外面西沉的太阳,笑了笑:“看来我为官还挺得百姓认可,虽有人故意害我,设这什么伸冤堂,可已经将近两日了,还是没有……”
就像是故意要抽他耳光一般,此时门外突然出现一道身影,疾奔而来,狂叫着:“大人,冤枉!冤枉!”
那是个中年男子,跑进来时因为太激动,还摔了一跤。就在他冲入院中后不久,又有一个妇人跟着跑了进来。
妇人体弱,步子小,追得极是辛苦,但虽红着脸喘着粗气,却不愿休息一下。
朱乐福的面色大变,目光变得阴冷。
州牧急忙放下书,心里有些兴奋,又有些欣喜,大叫:“来人,快将喊冤者带上堂来!”
那六名侍卫眼里闪起寒光,但朱乐福摇了摇头,他们便没有行动。
衙役们急忙到外面将那二人引了进来,那妇人入堂后喘得厉害,直接扑倒跪在地上,不是敬畏大人天威,而是累得再站不住了。
男子也急忙跪下。
两人眼只看着前方,便没有注意到坐在门边的福大人。
州牧问道:“下跪者何事?”
一般官家问话,总是要先问跪者何人,再问何事。州牧等了近两日,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两人,一时忘了程序,忙着径直问事。
他此时只怕来者要告的不是朱乐福之事,如此,自己便完不成常大人交的任务。
这可是自己将功补过的惟一机会,若不能办好此事,将来官途只怕堪忧。
男子泪眼朦胧,高高举起一张状子,哭道:“草民状告本城知府朱乐福,欺凌民女,草芥人命!”
终于等到了告状人,州牧满心欢喜,急忙点头:“将状子逞上来!”
有衙役上前,将状子接过,递到州牧案前。
朱乐福在门边坐着,冷眼看着那一对哭泣的夫妇,冷冷开口:“哪里来的刁民?胆子可真不小,胆敢诬蔑朝廷命官,不想活了吧!”
身边六个侍卫,立时大步向前。
中年夫妇二人闻声大惊,回头才发现朱乐福就坐在门口处,一时吓得面色苍白。眼见那六个侍卫向前而来,不由惊恐爬行后退。
“大胆!”州牧厉喝,“朱乐福,你想做什么?”
“大人。”朱乐福道,“这两个刁民诬告朝廷命官,依大夏律,可是死罪。”
“便算他们是诬告,本官在此,衙役在侧,哪里有你和你这些奴才动手的道理!?”州牧厉声说。
朱乐福皱眉,站了起来,拱手道:“大人,您可要想明白了再做事,不要跟着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一起,在背后给我常兄弟生事。穆国收了震国,还差一点害死我常兄弟,你若是敢收他们的好处,私通异邦来害我常兄弟,便是大夏千古罪人!”
这番话放在平时,足以让州牧全身颤抖,但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州牧冷笑:“朱乐福,我治理属下一个草芥人命的官员,与常大人何干?若此事一经查实,反倒是你该被受万人唾骂——常大人一心为国为民,而你却在此地行此不义之事,给常大人抹黑,你才是大夏的千古罪人!来人,朱乐福的家仆若敢动手,便直接拿下!”
他厉喝之下,衙役们虽左右为难,但还是高声应命。
朱乐福眼里闪起凶光,一摆手:“这里是大人的大堂,你们不要乱来。”
“大人,那就任由这两个刁民与狗官狼狈为奸,毁常大人清誉?”一个侍卫问。
朱乐福一笑:“我常兄弟的清誉,也是他们几个小人毁得了的?大人的大堂里,自然无人乱来,但出了大堂,便是本官的地盘,到时……”
他看着那两夫妻,冷笑不止。
几个侍卫退了回来,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夫妻二人,跟着冷笑。
那夫妻二人又惊又怕,望向州牧,男的叫道:“大人,您可要为草民作主啊!旁人都说这是大人的计,是要诱那些与朱乐福作对者出来,好一网打尽,但草民相信大人为一州之首,断不会如此行事,所以……”
州牧一摆手:“你们放心。此事细细说来。”
中年男子流着泪点头,详细说了起来。
两年前,他带女儿逛庙会之时,恰巧遇上了酒后便装出行的朱乐福,朱乐福酒后无德,强拉其女上车污辱,其女不堪受辱,事后跳车投河而死。男子告上衙门,结果却被朱乐福判为诬告收了监,差一点也死在狱中。
狱中,男子在狱卒威逼之下只好认命,认了诬告罪名,这才被放出。本以为女儿只能含恨地下,不想州牧竟然开了这伸冤堂,夫妻二人犹豫好久,知这是惟一为女儿讨还公道的机会,这才鼓足勇气前来告状。
朱乐福皱眉听着,回忆了片刻,哼了一声。
州牧望向朱乐福,冷冷问道:“朱大人,可有此事?”
“诬蔑。”朱乐福说。
“此事终不难查。”州牧说,“青天白日之下,总有证人。而且那为虎作伥的狱卒,总也还在。”
他望向那对夫妇,问:“当初你们为何不到州府衙门来告?”
“草民曾来过。”中年男子哭道,“只是中途便被朱乐福的人发现,便是一通好打。他们说……说朱乐福是常大人的兄弟,便是州牧大人也不敢不给面子,我若敢再生事,便给我安置一个诽谤常大人的罪名……”
“简直无耻!”州牧气愤异常,用力拍着桌子。
朱乐福看着那男子,眼神越发阴狠起来:“好你个大胆刁民,真以为仗着这狗官的势,便敢跟本大人作对?”
他抬头,冲着州牧厉喝:“姓董的,本想给你点面子,但你既然一门心思要与我常兄弟作对,我也不给你面子了!我这便焰文镜传书太傅府,你便等着吏部问罪的公文吧!”
说着,转身便要走,却又突然停住,转过身来抬手凝出一柄白焰大斧,向着那中年男子掷了过去。
“大胆!”州牧愤怒咆哮,却并没有出手阻拦。
因为他知道用不着自己出手。
中年男子惊恐到地,吓得说不出话来。
转眼,那斧便到近前,但诸人想象中的尸横府堂景象,却并没有出现。
一点流光射来,轻易将那白焰之斧击散成了漫天的火丝。
“他爹!”中年女子这时才缓过神来,吓得急忙扑过去,将自己丈夫护住。
朱乐福面色一变,身边侍卫立时叫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对我家老爷出手!?”
“那时你是黄焰,这些年过去,却只升到白焰吗?”
常乐自后堂缓步而出,来到案边站定,凝目看着朱乐福。
多年不见,朱乐福变得太多了——不论是容貌还是心性。
州牧起身,向着常乐拱手为礼。
朱乐福一下呆住。
“你是何人?胆子可真……”一个侍卫还在大叫,接着便被朱乐福狠狠抽了一记耳光,那侍卫捂着脸,一时满心不解。
朱乐福全身颤抖,许久后兴奋大叫起来:“常兄弟?真的是你!?”
常乐看着他,眉头深锁。
这一声“常兄弟”,表面听起来还和当年一般的亲切。
只可惜,内里的味道却已然全变了。
中年夫妻倒在地上,看着常乐,一时呆住。
衙役们望着这英俊至极的男子,一时也都呆住。
这一声“常兄弟”,本地人其实已听了许多年,大家都知道福大人嘴里的“常兄弟”,指的便是大夏如今真正的主宰,御前伴读郎常乐。
常乐看着朱乐福,缓缓点头:“是我。但……你还是你吗?”
“常兄弟,我……”朱乐福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张着双臂便向常乐而来。
“大胆!”州牧厉喝,“你敢冲撞常大人!?”
一个眼神过去,衙役们立时会意,厉喝上前,挡住路。
“滚开!”朱乐福厉喝,“谁敢拦我见我常兄弟!?”
“常兄弟?”常乐摇头,“我现在已经不敢认你这兄弟了。”
“常兄弟,你听我说。”朱乐福急了,忙说:“这些年来,我并没忘恩负义。只是你行踪不定,我便想见你也见不着啊!太傅府我可去过好几次了,但哪次去你都不在,真不是我忘了你的恩情不去看你……”
常乐摇头,指着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夫妇,问:“这是为何?”
“他们是诬蔑啊!”朱乐福急忙叫道,他指着州牧,说:“这肯定都是这狗官的安排!他想在背后抹黑你……”
“狗官?”常乐打断了他,“若不是董大人这些年间的照顾,你如何能升至知府之位?你不知感激,却反而骂他狗官?”
“他挑拨你我的关系……”朱乐福急忙说。
“挑拨你我关系的不是别人,却是你自己。”常乐语气转厉。
“常兄弟……”朱乐福一脸惊恐。
“其他事,我未亲见,总是还不肯相信。”常乐叹了口气,“但你今日的嚣张与跋扈,我却是亲眼看到。”
他看着朱乐福,有些怅然,沉声问:“你还是当年的朱乐福吗?”
朱乐福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几个侍卫此时早已吓呆,惊恐地跟着跪倒一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磕头。
“大人。”常乐望向州牧,“派人护送这夫妇二人回去,好生照看。”
“是。”州牧点头,立时做出安排。
直到被搀扶站起,夫妇二人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便是传说中的那位大夏英雄。
“您真是……真是常大人?”中年男子壮着胆子问。
常乐看着朱乐福,一时沉默,然后点头。
“对不住了。”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