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冷冷瞪了常乐半晌,这才收了匕首,转身就走。
常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暗笑,假装慌张向前,却哎呀一声摔在地上,捂着脚踝咧嘴。
“做什么?”女子厉喝转身,匕首转眼又握在手中,抖出寒光。
这手法、动作,与先前一般无二。
显然,这动作她曾苦练过好多遍,但除此之外,便再不懂他法。
常乐苦着脸,指着脚说:“女侠武功高强,气势惊人,在下被吓得腿发软,不想就扭了脚。”
女子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少年看着女子走回身边,问:“就这么走了。”
“走。”女子只说一字,便来拉他。
少年却甩脱她的手,指着常乐说:“他脚扭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可怎么好?”
“关我何事?”女子反问。
“他是被你吓的!”少年气愤地叫道。“你这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吓唬别人,这下好了,终于吓出事来了吧?”
常乐暗笑:这小丈夫平时一定是被训得狠了,早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是因为替我不平。
女子哼了一声,转头看看常乐,常乐立刻假装疼痛,好一阵龇牙咧嘴。
“只是扭到,又不是断了。他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女子说。
“万一不好呢?”少年反问。
“那也算他活该。谁叫他跟着咱们?”女子说。
“人家也去荒草峡,怎么叫跟着咱们?”少年再问。
女子说不过他,便来拉,少年一挣,跑到常乐跟前问:“大哥,你没事吧?”
“走路怕要不方便。”常乐叹气。
“我来扶你好了。”少年伸出手。
“那多谢了。”常乐笑着拉住他的手,假装费力地站了起来。
少年搀着他的胳膊,扶着他向前,边走边问常乐是否还疼得厉害。
常乐点头,心里暗赞:先前他自己空手走路,还抱怨说累,此际见我受伤却能来搀扶,这少年倒有几分侠气。
凭这侠气,他便不能不管二人。
女子生气,却也无法可想,只得过来:“我来吧,你那力气……”
少年又大怒:“我堂堂男子,如何没有力气?男女授受不亲,你来搀扶成何体统?还懂不懂点妇道了?”
女子亦大怒:“外人面前给你几分面子,你还要开染坊不成?”
“那又怎样?”少年来了脾气,瞪着眼厉喝。
他这一路走来,受苦太多,积了满心的郁闷,但一路女子对他照顾有加,他却不能发作,此时正好借常乐这外人之机全发泄了出来,女子一时间倒没什么办法治他,只能气愤地说:“随你好了!反正出嫁从夫,你说了算!只是累了时别哼哼。”
少年偏重重哼了一声。
常乐心里大乐。
又隐约忍不住想:我这么爱听人家夫妻吵架,是不是恶趣味?
少年扶着他一路向前,他故意几次将重量都压在少年身上,少年咬牙挺住,也不出声埋怨,行了里许后,少年累得不行,不住擦汗,但也没松口。
“行了,我可以自己走了。”常乐轻轻拍了拍少年。
少年松了一口气,身心皆是一轻,却还是问:“真没事?”
“慢点走,无妨。”常乐笑笑,自己假装蹒跚地向前行去。
少年见他步履虽然蹒跚,但终可以走,便不再强求,快步追上一直走在前边的女子,又重重哼了一声。
女子侧头看着他,无奈地摇头,然后低声说:“不是我多事,只是咱们是什么身份,你得明白。万一是官府的人,或是看过告示的人,咱们岂能无事?我倒没什么,你可是你们家的独苗……”
她以为常乐听不到,却不知常乐是御火者,而且感官更超寻常御火者,自然听了个清楚。
常乐一怔:怕官?难道说他们是逃犯?
这可有趣了,却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这般年纪,总归不能是杀人放火,怕是受了家中长辈的牵连吧?
能养出这样的少年,看来他家中长辈品性当也不差,怎么获罪?
事关民生疾苦,司法公正之事,常乐不由更加关心。
少年向前行,不时回头看,见常乐虽落在数十步后,但一直能跟上,便放下心,打断女子:“咱们慢点走,等等他。这荒山野岭,遇上是缘分,能互相照应,就互相照应一下的好。”
“你怎么不说照应照应我?”女子问。
“你人高马大又有力气,还有武功,我照应你什么?”少年说。
“你才马大!”女子瞪他。
“我大不大,等明年我成年之后,你便知了。”少年突然说了句半荤不荤的话。
“不要脸。”女子又瞪他一眼,红了脸低了头。
常乐在后面听得一阵暗笑。
女子随即又叹气:“我若真有武功就好了,咱们也不用奔这边来……”
“有武功也没有用。”少年也叹气,“又不能凭武功吃饭过日子,终还是得来投姨丈。只是……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不知姨丈能不能认出我来。还有……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说姨丈会不会……”
“都是一家人,虽然你大姨过世得早,但多年夫妻,感情总是在的吧?”女子说。“何况先前你家也帮他不少,他总归不能不念旧情。”
“但愿吧。”少年叹息。
女子瞪他:“先前逃出来时,你怎么不说这话?现在快到地方了,又忧虑起来。”
“不知为何,离边关越近,这些事就想得越多。”少年说,“我是有些怕。”
女子叹了口气:“别乱想了,到了再说吧。”
“你不疑他了?”少年指指身后。
女子哼了一声:“想来朝廷的爪牙,也料不到咱们会走这一条路。”
说着,放慢了步子,故意等常乐赶上。
常乐赶了上来,嘴里仍在哼哼,女子便问:“还疼得厉害?”
“不那么打紧了。”常乐忙道。
“你胆子也太小了。”女子说。
“是啊。”常乐笑。
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就这么向前走,谁也不再说话。
常乐却打量前方,眼见着到达那处山林,眼见着林中的黄光开始动,知道危险将至,却不出声。
转眼之间,一只黑熊自林中冲了出来,冲着三人咆哮作声,人立而起,双爪在空中舞动。
它四肢着地时,便有少年那么高,人立而起,简直便仿佛是一座小山,惊得少年面无人色。
女子也被吓得不轻,但却一把自袖中抽出匕首,习惯性地抖出几道寒光来。
那火熊见到这寒光,却以为女子真有两下子,一时间倒没有扑上来,仍是舞动双爪示威。
常乐知道它并不是怕这女子和匕首,而是要先在气势上胜了对方,再以实力碾压,这才痛快而已。
“你快跑!”女子尖叫,推了少年一把。
少年早已吓呆,被这么一推,却摔倒在地。
常乐急忙过来,一把将他抱起。
“你带他快跑,不要管我!”女子一边冲火熊挥舞着匕首,一边大叫。
常乐见她已经吓得面色苍白,双腿打战,但却让自己带少年先跑,不由也暗赞了她一声。
而且,她拿匕首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蒋里来。
想当初,蒋里也是这般将匕首藏于袖中,数次出手救他,不顾自身。
想到这些,心里一阵温暖。
他抬头,盯住了那火熊的眼睛。
女子此时正面对火熊挥舞着匕首,抖起道道寒光。但她翻来覆去就会这么一手花招,却根本不会什么击敌之法,只能不断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使用,在这里虚张声势。
火熊对此,自然是满眼的不屑。
但刹那间,它感受到了常乐的目光。
那目光中充满了蔑视的味道,令它感到极为不快,于是它也狠狠地望向常乐,试图以自己更为凶悍的目光,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但当双方的目光于空中对撞上,火熊却立时周身一颤。
它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许多可怕的东西。它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却因为那些东西而感到恐惧。
它怎么能知道,眼前人境界远高于它不说,更曾受过数百至尊火兽的朝拜?
兽神峰之力,已有部分永远留在了常乐体内,虽不至于说让他令百兽震怖朝拜,但至少在面对境界低于他的火兽时,可令他在火兽眼中看来,几如兽王。
这火熊不过黄焰境界,本身实力便远逊于常乐,又如何敢不臣服?
片刻间,它便哆嗦着伏下身子,再不敢张牙舞爪,而是老实地趴在地上,温驯得如同一只家养的小狗。
女子愕然。
少年惊呆,然后忍不住欣喜大叫:“娘……娘子,你好厉害啊!它被你吓住了!”
女子呆呆地看着火熊,又看看手中匕首,然后高兴起来,不住重复着那抖剑花的动作,冲火熊叫道:“来啊?有本事,你倒是再抖威风啊?”
她也真以为是自己这点本事,吓住了这黑熊。
少年拍掌大笑,一脸兴奋与激动。
常乐便假装惊讶,连声说:“女侠果然是女侠,真是厉害!这么大的狗熊都会怕你,若是遇上歹人,便更不用担心了。厉害!”
“我明家的媳妇,本事能差?”少年兴奋地说。
女子脸却不免有些发红,用匕首指着火熊,道:“别乱叫了,你们快走,我先看住它,一会儿追上你们。”
常乐注意到她两腿还在颤抖,心里不由暗笑,却连连点头称是,拉着少年疾步先走了。
女子等他们走远,这才持着匕首指着火熊,一步步退走,然后飞奔追上二人。
之后,仍是心有余悸地回望,只见那火熊低头钻入林中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心里暗想:我只怕是真有几分练武的天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