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凉,常乐迎风而行。
大夏东部,有国名玄,临海,海运发达,富庶程度远胜大夏。
再向东,渡过漫长海洋,便是那一座黑色的岩石大陆。
因此,玄国多是震国入雅风的登陆港,也是震国进入雅风的跳板。玄国与震国多有贸易往来,一直以来,两国关系都极好。
常乐知道,若不能解决玄国问题,震国的威胁便永远是个问题。
所以这次他的目标,并非只是夏国境内的圣地,还有玄国。
但这件事不能说。
他觉得此事只能隐秘进行,而且做得越隐秘越好,于是他连师父和小草也都瞒过。
国内的东行之路,他是有计划的。查阅东部诸地的地方志与古籍时,他便已经有了计较。
距东部边关四十里处,有一座峡谷,峡谷这边是大夏内地,峡谷那一边便是东部边塞。但那座峡谷却少有人行走,因为古来便有传说,称峡谷中有鬼魅作祟,许多商旅乃至军队,进入这峡谷之后便会发疯,不是互相残杀,便是自残而亡,邪得很。
这传说有着悠久的历史,远到神火天降之前几百年。
所以几百年间,这峡谷一直是处险地,一直没有什么人行走,人们便渐渐将它忘了。
但常乐硬是从旧书堆中,找到了这个传说,找到了这座峡谷。
他背着行囊,迎着晨风,一步步向那处走去。
近午的时候,他找了个小林子休息,在坡上铺了防潮的革垫坐下,拿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就着壶中清水,便是一餐。
他边吃边打量着周围景色,干粮吃到一半时,见到有一男一女向着这边而来。
他有些好奇——这种地方本不会有什么行人,那么他们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是布衣平民打扮,女的有二十余岁,男的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姐弟。两人一路向前,行囊是由女的背着。
女子似是经常劳动,有把子力气,虽然背着行囊,但依然走得稳健。少年却似是养尊处优惯了,脚步不快,不时叹气皱眉。
两人也看中了这片林子,于是来到林边,见到常乐后,女子一怔,少年则有些好奇,上下打量常乐。
此时常乐亦是一身布衣,戴着笠帽,半挡着那张英俊的脸。
他冲两人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少年只是看他,女子则点头还礼,没说话,找了块树荫拉着少年坐下,从行囊中拿出干粮和水递给少年,然后一起吃了起来。
干粮放的时间有些久,不免干硬,少年皱眉,将硬边撕下要丢掉,女子见状接了过去,自己吃掉,把手里干粮硬边撕下,留给自己,将略软的中间塞到了少年手中。
少年坦然吃着,连个谢字也没说。
常乐看得直摇头。
“还得走多久?”少年一边艰难地吃着,一边问那女子。
“不知道。”女子说,“我也没有来过。”
“那个地方,不会真的有鬼吧?”少年担心地问。
这让常乐明白两人与自己目的地相同。
“哪里来的鬼?”女子摇头,“你长这么大,见过鬼吗?”
少年摇头,问:“你呢?”
“从没见过。”女子说。“那都是吓唬人的。人死如灯灭,哪能还留什么鬼魂在人间?若真有,你家先人的鬼魂难道不会来保护你,任由你被别的鬼害?”
“倒有理。”少年点头。
常乐觉得有些好奇了。
从对话中看,这女子跟少年并非一家人,否则不会有“你家先人”这一说。
旅途寂寞,多个伴儿倒也能解解寂寥。而且此地偏僻,怕不免有猛兽歹人,若未遇见便罢,既然遇见了这一对男女,倒也算是缘分,护他们一段,也无不可。
于是他开口问:“两位是要去那荒草峡?”
少年转过头看他,觉得他面目英俊,先有了几分好感,点了点头。
女子拉了他一把,皱眉示意他不要多话。
常乐一笑:这女子戒心倒重。
但少年却忍不住,不久后回头问常乐:“这位大哥,你也是去荒草峡?”
“是啊。”常乐点头。
“那里没有鬼,对吧?”少年问。
女子瞪了他一眼,又拉了他一下。
少年却不理,只是盯着常乐。
“鬼自然是有的。”常乐一笑。
女子不悦回头,皱眉看着常乐:“哪里来的什么鬼?不要随便吓唬人。”
少年却很以为意,忙着问:“真的有?”
常乐点头,指了指胸口:“自有人起,便有鬼生于此,长于此。”
少年一时愕然:“这是……”随即想通:“你是说人心里有鬼?”
“是啊。”常乐说,“天地之间,也只有人心里才会生出鬼来,鬼也只能存于人心之中。除却此地,哪里有鬼?”
“原来你是在说笑。”少年嘀咕着转过头去。
“为何要去那传闻中闹鬼之地?”常乐问。
少年这次没回头,只是摇头,说:“不为什么。”
女子再瞪了他一眼,低声责备:“素不相识,便不要多话,话多事便多。懂不懂?”
少年不悦地哼了一声:“好烦。”
常乐自顾自地吃喝,不再多话,吃喝完毕,便起身而去。女子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消失于林木之间,才转头对少年说:“万一这人起了歹心怎么办?”
“我们两个还打不过他一个?”少年不以为意。
“我倒是可以拼死,你呢?”女子问,“就你那无搏鸡之力的身子,还不够人家一脚踹的。”
“你敢小看我?”少年瞪眼。
“我只是不敢高看你而已。”女子冷笑。
“好大胆!”少年大怒而起,指着女子说:“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夫君。自古夫为妻纲……”
“行了吧你!”女子一把将少年拉坐在地,“背行李的时候你怎么不夫为妻纲?遇着坏人欺负咱们的时候你又怎么不夫为妻纲?”
少年愤愤不平地扭过头去,不和她说话。
此时常乐早已以极快身法转了回来,藏在不远处,听闻此言,不由暗笑:原来是一对小夫妻。
民间多有童养媳,自小便接至家中,说是养着,实则是当丫鬟使唤。将来自家儿子长大,若有出息,媳妇就真成了丫鬟,不配入室为妻;若无出息,也不用愁娶不到老婆,直接拜堂圆房,便可传宗接代。
而这般童养媳,自然是要比自己夫君大上不少的。
只是这少年如此年纪,为何要远行,还要去那危险之地?
而这童养媳虽然敢数落少年,但实际对这少年是有情义的,否则一入无人之地,自可丢下少年,自己逃去,自此天地逍遥,不必再受夫家的气。
常乐终是年轻人,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总归是喜欢热闹、受管闲事的年轻人。一路旅途寂寞,他早有些腻味,此时看看这小夫妻在这里吵嘴,倒也有点意思。
而且,这也让他想起了小草。
当初时时日日在一起,现在却是聚少离多,常乐不由感慨起来。
年纪小的时候常听那些年岁大的人嘀咕没时间陪家人,当时不以为意,觉得不过是矫情,现在才明白,男人若有志,自然要忙碌不休,哪里能时时陪在家人身旁?
这固然是遗憾,固然是对家人有所亏欠,但难道生而无志,只知守在安乐窝中,便是好的?
何况,为国为民,不也一样是为家为亲人?家在此国中,国安家可康,这道理,并没有多深。
感慨之余,他靠着树坐下,却突然微微皱眉。
转头望去,只见前方数里山林之中,有一道黄色焰光升腾。
这里有火兽?
他再看看这一对小夫妻,不由为他们担忧起来。
那火兽出现之地,正是他们必经之途。
常乐想了想,便先一步远掠而去。
小夫妻休息了一阵,便起身赶路,少年走得累了不由叫起苦来,女子却不理他,只是快步向前。少年怕被妻子落下,便也只能疾步跟上。
常乐掠出里许,便在路边坐下,假装小寐。
小夫妻二人走了一阵,来到近处,少年见又遇常乐,有些惊奇,女子则面带忧色,催促少年快走。
此时常乐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也再次上路。
小夫妻行在前,他走在后,走了一阵后,女子突然拉着小丈夫停了下来,转头怒视常乐,问道:“为何跟着我们?”
“我要去荒草峡,同路而已,何来跟着一说?”常乐摇头。
“你忘了?他先前说过的。”少年说。
女子瞪了少年一眼,拉着他快步走,想甩脱常乐。
但如何甩得脱?
常乐涌起一阵顽皮童心,故意在后跟着,他们快,他也快;他们慢,他便慢;他们停,他就也停下休息。
少年不以为意,那女子数次回头来看,脸却变了颜色。
终于,她转身向后,迎着常乐而来,倒把常乐吓了一跳。
这姑娘要干什么?
女子走到近前,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凌空一抖,竟然抖出几道寒光来,倒似是个练家子。
常乐有些惊讶。
女子随即摆了个姿势,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们一样,赶路的人。”常乐假装害怕。
“胡扯!”女子冷声说,“我们走你便走,我们停你便停,这是何意?”
不等常乐答,又一抖匕首,手法与先前一般无二,厉声说:“再跟着我们,老娘赏你几个血窟窿!”
常乐心中暗笑,却假装害怕,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