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色如霜,眼神如刀。
但美女却并不怕。
她在风月间流连多年,早见惯了种种人,若胆小,早便被吓死了。
所以只是冷冷一笑:“怎么,还要打人不成?”
蒋里皱眉,对于这样的女人,他实不知如何应付。
常乐微笑:“都儿小姐,你的心思我倒可以理解。王都多权贵,在那种地方卖唱为生,又略有几分姿色,恐怕平时少不了受那些权贵纨绔的戏弄。俗话说势比人强,何况那些人本也比你更强,你只能低头弯腰赔笑脸,何其辛苦?”
“你!?”贾都儿痛处皆被他说中,一时气愤,又有些心里苦。
常乐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继续说道:“但凡这样对大人物卑躬屈膝,曲意逢迎者,长年压抑,必心存阴暗。何处可解?自然是欺负比自己弱的人。所谓欺软怕硬,便是如此。”
大堂中住客们深觉他说的有理,有人跟着点起头来。
这令贾都儿更感难堪气愤。
常乐接着说:“不过都儿小姐似乎弄错了一件事——真论起来,我们只怕并不比你弱。远的不说,便说近的——既然听说了这秀色坊,我们几人说不准便要去见识一番,到时花些钱请都儿姑娘唱几支曲,也有可能。不知到时,都儿姑娘打算如何自处?”
“就凭你们?”贾都儿冷笑。
秀色坊乃是王都有名歌坊之一,往来客人无不是城中权贵,一言可定他人生死荣辱之大人物,其内的花费,自然也是不菲。
这几个北地少年,又如何花销得起?
“我们初来此地,若说会与谁结仇,也只能是昨日那位小姐。”常乐说,“我不知她如何说动了你前来生事,但有件事,她一定没告诉你。你可知是何事?”
“何事?”贾都儿未过脑子便问道。
却不知这一问,已然等于承认了常乐的指责。
许多住客不免低声议论起来。
“原来是受雇来生事的。”
“倒是有趣,雇秀色坊的歌女来挑战外地学子,可真新鲜。”
“所说的‘那位小姐’,怕也是参赛学子吧?否则如何能想出这等手段打压?这位北地姑娘若是败了,只怕信心受损,到了大比之时,必受影响。”
“这便无聊了。有本事便在大比赛场上一较高低,私下雇这种人来生事,好没道理。”
诸人议论之声的虽低,但贾都儿擅长察言观色,却也猜出他们目光闪烁看着自己,是在说些什么。
一时间,不由面色微变,心里暗恨。
常乐一笑,答道:“她与我们之间的冲突,是因一套五十万钱的衣裙而起。”
五十万钱?
大堂中诸人一时惊愕,望向常乐。
贾都儿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五十万钱的衣裙?她却并没有对我说明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我们看中了一套值五十万钱的衣裙,正在商议买下送谁的时候,那位小姐横插过来,便想抢购。”常乐说,“我们自然不会同意,于是,她便心中生恨。都儿小姐可听明白了?”
贾都儿面色几度变化。
话未说尽,但意思已足够清楚。
没有同意,那便是不曾相让,将这套衣裙买了下来。
那可是五十万钱的衣裙啊!
大堂中诸人望着常乐等人,一时连议论也忘了。
什么样的富豪,敢花这么多钱买一套衣裙?
五十万钱,怕够普通人家一辈子花用了,他们便眼睛也不眨一下,便换成了衣裙穿在身上?
不可思议!
再转念一想,又觉有趣。
人家可是拿得出五十万钱买一套衣裙的富豪子弟,会去不起秀色坊?
到时真的去了,一掷万金,便要让贾都儿难堪,你这贾小姐又如何自处?
诸人面带笑容,望向贾都儿,等着看笑话。
贾都儿自然也明白这道理,一时间不由咬紧嘴唇,心里又气又恨又愁。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当如何是好?
她一跺脚,转身便要走。
堂中诸人不由哄笑起来。
“不是说要和我比试吗?”梅欣儿这时突然开口。
贾都儿恨恨转身:“你们不是不肯吗?”
“我们可没说过不肯。”梅欣儿说,“只是说你来挑战毫无道理。但你既然来了,便不能让你白来一趟,总要让你知道知道我们北地学子虽然身处苦寒之地,却也不是无智无识无见识无本事的。”
“好!”大堂中立时有人叫起好来。
听口音,却也是北地人。
大夏之北,四季异常分明之所在,皆称北地,却不止乌龙州一州。梅欣儿提的是“北地”而不是乌龙州,这些人自然忍不住相和。
梅欣儿微笑点头致意。
“好。”贾都儿点了点头,“那么便请吧。”
“你来挑战我,自然是你先请。”梅欣儿说。
贾都儿沉吸一气,对伙计说:“劳烦你将客栈内的客人请出来,做个见证!”
闲居客栈之中,诸客正愁没有娱乐,如何愿意错过这热闹?伙计自知客人心思,急忙点头去了。
“请移步院中。”贾都儿一指门外。
想到常乐方才所言,她语气却不由得缓和了许多,也不敢再如先前一般无礼无理。
“请。”梅欣儿落落大方地举步向前。
两方人来到院中,不多时,客栈中一众客人也都赶了出来,围在周围,满脸好奇。
贾都儿受人所托,便要终人之事,但眼前之势,却令她有些无奈。
不过对方既然应战,事情便好办得多。她只要胜之,便可完成旁人所托,而一胜遮百丑,自己先前被常乐奚落之羞,便也会被诸人尽数忘却。
她深吸一气:“你我身边都无乐师,便清唱如何?”
“随你。”梅欣儿点头。
“好。”贾都儿微微一笑,望向诸人,高声道:“各位,劳烦请做个见证——我贾都儿今日挑战北地歌道学子梅欣儿,意在告诫某些不知天高地厚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王都是卧虎藏龙之地,千万不可自视过高,目空一切。”
“谁自视过高,目空一切了?”莫非不悦。
梅欣儿一笑摆手,不以为意:“让她说吧,刚才她已经被乐哥气出了内伤,总要让她往外放一放,不然气满胸怀,怕要炸开。”
“炸不开。”莫非一本正经地说,“人头颅之上生有七窍,下面亦有窍。气若不能自上出,自然还可自下出,哪里炸得开?”
他故意高声,让旁边人都听到,惹得诸人一阵大笑。
话真是粗鄙,但也真是好笑。
贾都儿面色一时铁青,冷哼一声:“你们若在比试之时,故意出声打扰,那便算你们输!”
“那是自然。”常乐点头。
贾都儿再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道道黄焰升腾而起,焰光集中于喉,隐约之间,贾都儿身形浮动,如同仙子将要飞升。
莫非低声嘀咕:“终于知道为何她曾有那般成绩,却要流落到歌坊卖唱了。”
五年前便是黄焰境,如今还是黄焰境,止步一境中五年不能前进,能混入这王都一流歌坊中找份营生,已经算不错了。
此时,贾都儿睁开了眼睛,歌意已然酝酿成形,缓缓张口,清唱起来。
歌声穿重楼,入青空。
“默默廊台不语,悠悠远林空寂,思君意,从无尽,可有青鸟传信云中去?”
她眼波流转,内有迷离色,拨动诸人心。一时间,院中诸人皆怔怔,痴痴地听着她的歌声,一时忘了先前事。
此时,歌唱着的她,便是仙子,便是空灵虚谷,便是青空流云,便是小溪水潺潺。
人间烟火,尽数被洗空。
有人闭上了眼睛,跟着歌声轻轻摇晃着身子;有人睁大了眼睛,痴痴看着她的身姿。
有人突然抬手,拭眼角的泪,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恋人。
莫非听得呆住,半晌后回过神来,不免有些担忧。
这般歌喉,这般唱功,小梅不会输给她吧?
他看着梅欣儿,只见背影,不见表情,又不敢往前去故意探头看,一时有些焦急。
常乐闭目,似乎亦沉醉于其中,不由让小草满心焦急,用力拉了他一把。
“怎么?”常乐睁眼低声问。
“少爷,你不会也……也听入迷了吧?”小草有些担忧。
常乐笑了:“是有些入迷了。她唱得确实不错。”
“那小梅姐……”小草越发担心起来,满面忧色。
常乐拉住她的手,低声说:“放心。”
梅欣儿听到这话,转头冲常乐一笑。但见到身后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心里却突然一酸。
人生事,喜忧各半,无常流转。
奈何?
奈何?
她默默转过头去,心里一阵落寞。
原本是想用常乐的歌来应对贾都儿,但此刻,她的心思却生出变化。
酸楚意,化而为倔强心。
便不唱你的歌!
哼!
转眼之间,一曲唱罢,空中神火之力动荡不休,转眼之间,便演化为游鱼一般的焰火,绕着贾都儿飞舞不休。
院中诸人,不由惊呼。
四百余焰神火,飞舞缭乱,渐渐收于贾都儿体内。
黄焰一境中,拥有上三宫的歌道大才之极限,方是一唱可引五百焰来。
贾都儿一曲集来四百焰,可见其拥有的只是中宫。但依理,黄焰境中宫主人的极限,最多只是三百焰而已,她却已经远远超出。
确有大才。
常乐也不由点了点头,低声说:“果然有些本事。”
贾都儿目光中有傲色如海,望向梅欣儿,缓缓说道:“承让了。”
然后一笑:“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