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如游鱼,尽数入体。
之后她开口,之后诸人醒。
此时,先前笑她的人也不笑了。
强者自然受人敬仰,实力是令诸人闭嘴的最好武器。
此时她依旧满眼高傲色,诸人却认为她本便有高傲的资本。
这般绝色歌者,天生便应高傲。
她读懂了诸人的眼神,于是更显高傲。
梅欣儿不高傲。
她站在那里,如同谷中兰,不媚于俗,不故作姿态,只是静静绽放。
欣赏不令我喜,漠视不令我悲。
我自活我的生命,又何尝要去管别人如何?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闭眼酝酿歌意。
因为满腔的郁郁与悲苦而不能言,早在方才回头那一眼之后便已然充满心间。
她直接开口唱了起来,却不是常乐为她写的歌。
“世多苦,若奈何?流水不顾佳人去,青山无语不应声。奈何?奈何?不过一时繁华境迁后,落尽百花咏凋零。”
歌声幽幽起,幽幽动,幽幽凝。
凝于耳,凝于心,凝于神魂。
就此停驻,再不走,再不散,再不凋零。
一时间,院中诸人目光亦凝。
每个人都情不自禁扪心自问:这一生一世,多少事,要徒呼一声奈何?
子欲养而亲不在。
情丝已种,却无从生长。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奈何?
也曾少年梦想,只觉天无我心高,世间无事不可为。但发已染霜,才知人力终不能胜天,万事成蹉跎。
有人默默落泪,想哭却哭不出声。
有人仰头向天,有人低头向地,眼神中满是怅然。
贾都儿初时惊讶,后来,心也凝于那歌声中。
五年前,正是意气风发少年,入王都,于黄焰大比中高歌,终入六强之列。
那又如何?
终不能再向前步半,止于黄焰境中,望着那遥远门槛轻叹奈何。自此,流落坊间,靠歌声美色,得权贵赏。
便是一生。
便是一生?
她心头轻颤,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涌出眼底,流了一脸,滴落前襟。
她想扭头就走,不再理结果如何。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彻底地败了。
此时此刻,她只想到一无人之地,静静地哭一会儿,叹一会儿。
奈何?
歌声歇。
五百道游鱼般的神火,凭空生成,围绕着梅欣儿舞动盘旋,渐渐地收入她的体内。院内诸人仰头看着,以神火之力感应着,然后抹去眼角的泪水,发出赞叹。
贾都儿面色不大好看,望着对面的梅欣儿,笑得有些凄凉。
“你赢了。佩服。”她深施一礼,然后便脚步匆匆地去了。
那步子,多少有些踉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莫非一脸的得意,“我们小梅,岂是你这五年不曾进步的人能比得的?是吧,小梅?”
他向前来到梅欣儿身边,用肩膀顶了顶梅欣儿的肩。
梅欣儿转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莫非微怔,因为他从梅欣儿眼中看出了些复杂的情绪,似是悲若,又似失落。
这……这怎么陷进歌意之中,还拔不出来了?
莫非如此以为。
“我有些累,想去休息。”梅欣儿转头冲常乐一笑,便向着客栈走去。
围观者急忙让路,个个眼中的惆怅意还没有消失,却又涌出了敬意几许。
强者自然受人尊敬,但问题是,若有更强者,便可恃强压了你的风头。
世人只知最强,却不愿理会最强之下,又有些谁。
所以所谓六强,说起来似乎满是光环,但终不若“最强”二字。
梅欣儿进了客栈,院中诸人却还没缓过神来。
“咱们也回去吧。”常乐说。
“小梅情绪有些不对。”蒋里低声说。“而且……她并不擅长世俗的歌曲,只擅长你所写的。不知她为什么没选,却选了这么一首。”
“总要试试换风格。”常乐不以为意,“她现在的嗓子不同先前了,不能墨守成规。”
蒋里没再多说什么,看了看常乐和小草拉在一起的手,摇头一笑。
这种事,又怎么好说破?
小梅是朋友,小草也是啊!
客栈外,有人脚步踉跄。
有人坐在车里,隔窗而望。
“真是没用!”俊秀在窗边生气地嘀咕着。
“原本也没指望她能羞辱到梅欣儿。”熊雨欣说。
“那您是怎么打算的?”俊秀问。
“不过是用她来探探她的底。”熊雨欣说。
然后她笑,笑得很是甜美。
“还有五日便是大比,这五日,不能让她闲着。”她轻声说,“她的歌艺确实不错,但也只是比贾都儿强一点点而已。若不是仗着身为上三宫主人,恐怕她只能险胜。我们便慢慢耗着她,就算她能撑过这五日……却还哪有力气,再参加大比?”
“小姐高明。”俊秀笑。
马车缓缓而动,向着远方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却有更多的马车来到客栈前,几位衣着不俗的女子自车中走下来,彼此眼神交汇后,结队进入客栈。
官家客栈,自然不能让普通人随意进出,立刻便有伙计来问,但见到了她们随身带的文书后,便立刻恭敬地将几女请入客栈之中。
“我们找梅欣儿。”一位红衣女子对伙计说,“请将她请出来吧。”
“这……小的不敢保证能请动。”伙计谨慎作答。
但不及说完,一位绿衣女子已道:“她若不出来见,五日后的黄焰大比中,怕便会有些麻烦。你告诉她我们的身份便好,她自己当知道斟酌。”
伙计点头,上楼,敲门。
梅欣儿闲坐屋中,心情还未恢复,因此不想出去逛街,也不大想见人。她只想自己静静,好好地自怨自艾一番,想来心情便能慢慢平复,却不想非有人要来打扰,因此有些不开心。
开门见是伙计,面色便缓和了些。
艰难讨生活的人,平日只能看别人脸色行事,已然极苦,又何必为难?
“小哥何事?”她问。
“有几位学子,想见见您。”伙计说。
梅欣儿皱眉,摇了摇头:“我在王都并无相识者。麻烦小哥替我回绝了吧。”
“这些人……怕不好回绝。”伙计为难地说,“她们都是雁翎楼师先生们家里的千金,您还是不要得罪为妙,不然对您将来的学业,怕是……”
“雁翎楼?”梅欣儿多少有些吃惊。
大夏国中,两大至高学楼,一为天水楼,一为雁翎楼。这两楼,起于白炎,终于紫炎,跨白、青、蓝、紫四境,乃是大夏全国学子向往之地,凡入这两楼者,日后无不成国之栋梁,济世之才,朝廷柱石。
这两座学楼的先生也都极不简单,个个与朝中权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的甚至直接与皇家有旧,可谓位虽不高,但隐性的权力,却有滔天之势。
自己不过刚刚胜了一位王都歌女,怎么就惹来了这些人?
难道说昨日那位小姐,大有来历?
梅欣儿不解。
“您还是见见吧。”伙计说,“您将来想必也是以雁翎或天水两楼为目标吧?两楼先生师长不同别的学楼,都有官阶,同朝为官,自都相熟,得罪了任何一方,都等于是得罪了两家啊。”
梅欣儿有些犹豫,但终还是点了点头。
势终比人强,不得不点头。
“还请你告诉我几位同伴一声。”梅欣儿不敢耽误,请伙计转告朋友们后,便先下了楼。
来到楼下,只见五位年轻女子,正立于堂中,盯着楼梯。看到自己下来,一位红衣女张口便问:“你可是乌龙州的梅欣儿?”
“正是。”梅欣儿谨慎点头,来到大堂,先施一礼。“我与几位素不相识,不知几位如何认得我?”
红衣女正要说话,一位白衣女子却先开了口。
她声音很好听,说话时带着笑容,语气也极是友善。
“见才心喜。”她说,“我曾听说北地出了一位歌道才女,嗓音极是独特,歌道技艺更是出众,因此一直记在心上。现下听说你到了王都,便想着来见见。”
“这位姐姐过奖了。”梅欣儿说。“我算不得什么才女,歌艺倒也一般,不值得几位姐姐惦记。却不知几位姐姐如何称呼?”
“这位,乃是雁翎楼谢大先生家的千金,谢芳大小姐。”绿衣女指着白衣女道。
雁翎楼大先生的千金?
梅欣儿吃惊不小,急忙重新见礼。
谢芳淡淡一笑:“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几个姐妹,都钟情于歌道,听闻有歌道才女入王都,自然要来见一见,却没有别的意思。”
梅欣儿隐约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
“不知几位姐姐从哪里听说了我的事,但江湖传言,多言过其实。”她诚恳地说,“几位姐姐都是世家出身,自然要比我这乡野丫头强出千里万里。”
几女面上微有得意之色,但白衣女却面容如常,一笑摇头:“才华不分高低贵贱,乡野之地,未尝不会出惊世之才。妹妹不要过谦。我们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才心喜,想来交流一番而已,妹妹不要多心。”
“那不知几位要如何交流呢?”
有声起,起于楼梯之上,诸女转头而视,见一英俊少年自楼上而下,负手而行,说不出的潇洒,道不尽的风流。
几女一时都看得呆了,便是白衣女,目光也隐隐动了几动。
常乐信步走了下来,目光扫过诸女,似有笑意,却又隐带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