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紧邻京都,也甚是繁华。人流如织,车马不息,两边阁楼的牌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红砖绿瓦,琉璃瓦潋滟之至,屋檐镀金光,甚有几抹致雅。偶尔传来几声吆喝声,和着秋风暖,远飘城外。
“殿下,王妃,可于此歇息?“凤盛安的声音传来,窗已开。
夜冰宸轻应一声,算是允了。凌歌也正有此意,于是轻轻点点头。一行人径直走向二楼雅间。
醉仙楼就是不同,连大厅都热闹非凡,掌柜的是忙得笑容满面。慕凌歌欲打量四周,突觉一阵熟悉涌上心间,眸色微变。又觉夜冰宸的目光射向自己,猛一抬头,四目眸光相换,竟齐齐偏头将目光投向那窗边。
白衣入眼飘渺无边,衣上牡丹熠熠生辉,如傲立风中。墨发三千竟是一柄木簪轻挽,柔顺贴在背部,与腰间的丝带相互映衬。眉间红梅几笔简练,却栩栩如生,宛若幽香弥漫。
白纱遮颜,玉手端茶长袖宽,掩面掩心势不掩。她的随意的几个动作,便美到了极致,足矣令人窒息。那梨花雕木窗呈暗雅的暮色,竟是精致不过这妙人!微风拂,发丝如墨流转风间。
似觉察什么,她美目轻眯,一边偏转过头,直视凌歌二人。难以想象,她一双眸子是暖酒清洌盈盈,聚转眼底,微流转汇成湾浅笑,似鼓励,似期待,又似关怀。就这样凝视着,一眼足矣万年。
熟悉感再次笼绕,慕凌歌轻怔,这样的眼,好亲切。像极了……母亲……想到这儿,眼,微黯然。呵,又怎么可能,这只是太……太奢望的愿望。
身旁,夜冰宸怔怔地看着女子的眼,薄唇紧抿,手渐渐在袖中握成拳。漂亮的眼睫一颤,敛去深邃的眸光,久久不出声。会是你么?如果是,我错过了你多少年……如果不是……那这些,又怎么解释。
再视,那女子已然摸出几两碎银,大大方方抛给店小二,随后移步店外。夜冰宸心情越来越复杂,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电光火石间,竟一把隔着凌歌拽住那白衣女子!
她也毫不在意,淡淡瞥了眼,素手一挥,衣角断了半截,人也飘然离去。不知是何缘故,她与夜冰宸竟似不约而同,都未曾再看对方一眼。
慕凌歌也没阻止女子离去。错开的一瞬,清雅的牡丹香扑鼻,只见她白襟间莹白玉佩系着墨线迎风曳动,隐隐映出字影。镂空的花,凌歌倒瞧了个真切,竟是“幽兰寒梅生江边”的意境——墨兰生香,寒梅傲然。
经此变故,大厅中所有食客的目光便聚集在了夜冰宸一众身上。惊叹几位气质不凡,容貌秀美时,暗暗猜测那白衣女子与玄衣公子的关系。
凤盛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夜冰宸,狭长的眼惊讶一闪即逝,殿下何时如此冲动过?却见夜冰宸神色微变,那点衣料是默默收入了袖中。然后自然地走向二楼,给人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的错觉。
慕凌歌递给小二一个眼神,手中寒光一闪,内力传音,“查。”店小二立刻明白,悄悄混了出去。巧心惊愕地看着凌歌和夜冰宸,凌不是和寒王殿下感情很好吗?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若是凌歌知她心里想法,会不会无语望天地来句“确定你不是搞笑的?我和他还感情很好?”
城郊外,白衣女子面纱下红唇微动,终是一字未吐出。远远看了醉仙楼,雕花梨木还在眼前。窗里的人却见不了。理理衣角,她叹了口气,目光深远,对不起,现在相认,终是一片乱险……
罢了。盘膝而坐,灵力聚,手掌上乳白色的轻雾如纱。眉间的梅花淡去,一滴血渐成古朴复杂的花纹。闭眼用心感悟,却是一口血喷涌而上。难以置信睁开眼,调整气息,她神情复杂,这……毒竟如此强悍?好狠的心!
楚琤!绝对又是她!思来想去,最终已心中有数。怒极反笑,转眼已是冷意连连,看来账,要提前算了。如果是禁药,那楚琤也没有解药,就真的糟了!白衣女子不再留恋,继续向京城前进。
远处,白衣荡漾,男子眉目如画,发丝三千。同样的白衣翩翩,却不同于夜舒明的温雅,是种冰寒的冷意,锋芒毕露。唇角清浅的血痕,敛了一身风华。看那白衣女子时,唇角的温柔便蔓延上眼眸,静静的。
悦儿,你还要瞒多久,你还是放不下么……低叹一声,缓步跟上。月色白衣,无风自动,一地漠然。
纵使她已另嫁,他还愿为她牵挂,就像现在这般,远远地跟着,只为确保她平安,似乎也就够了。
一远一近,白影绰绰。她关心的不是他,他恋着的却偏偏是她。各自执著,也只得如此,陌路相隔。
与此同时,醉仙楼雅间。玄影立于窗边,凝视着窗外。薄唇紧抿,思绪飞至九天之外。袖中的指,摩挲着白色的角料,与一身玄衣形成鲜明对比。
“那件事,还是没结果么?”他微垂眼帘,低沉的嗓音在沉静的雅间响起,好听的打紧。似是喃喃自语,不过微偏的头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的凤盛安。
凤盛安见他这样,不由得沉默不语。狭长的凤目微眯,凝重神色尽显。许久,他看着他,语气坚定,“殿下,我会再查的,暗阁那边,你就别担心了。”
玄衣簌簌,是流云缎织的。灿金滚边,辉映这窗外秋阳。暗纹细细勾勒,交绘成墨兰,在衣角上绽得欢快。人却是没动,仍旧是默立着。
凤盛安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见那流云缎似的墨发飞舞。夜冰宸放下了鸦羽般的眼睫,淡然地敛袖,声音也淡冷下来,“不必查了。”
闻言,凤盛安一惊,墨眉紧皱成“川”字,指间的茶杯一个不稳,泼洒出些泛青的汁液,如同碧绿的湖水。茶渍染袖,染绿了银边。他是顾不上这些的,猛地站起来,衣摆的翠竹摇曳。“可殿下你不是一直想确认吗?”
倏尔,明白了什么,他凤目瞪大,语气激动不少,连带着说话也语无伦次:“殿下的意思,莫不是……不对,应该……”于是索性闭了嘴,不言不语。喜悦漫上心头,眉梢不觉轻扬。
夜冰宸缓缓转过身,洁白无瑕的脸就处于暗影间,只有轮廓愈加清晰。只听他道,“我亲自去。”不平不急的音调,听不出喜怒哀乐。他眼角的淡淡金阳,让整双眸子满溢亮光。然而深处无法忽略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凤盛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衣袖翩然,是神秘莫测的紫色。不得不说,凌歌格外偏爱紫色,也很衬紫色。一袭紫衣行天下,谁人不知冥仙子紫逝?谁人又不晓公子凌华?高贵典雅一向是代名词,确实不假。
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凌歌干脆利落地落座,也不问二人谈论些什么。身后的巧心也发现了雅间奇怪的气氛,然后也不出言,于是雅间又是鸦雀无声。
慕凌歌倒不觉得有多尴尬,该干嘛还是干嘛,随心所欲,说得就是她了吧。提过茶壶,行云流水般倒了杯茶,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巧心。
巧心便接过轻抿,没有丝毫不自然。接到凤盛安的目光,也不过眉尖一沉,偏过头去。凤盛安也不罢休,死粘着她不放,看得凌歌一阵无语。
夜冰宸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终是沉默到底,用那双眼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开口。
忽然,慕凌歌眉梢扬,秀气而漂亮,看着夜冰宸:“过来。”似乎是才喝过水,她的嗓音如水温润。手中不停,另倒一杯。香气袅袅,清雅而带些初春的味道,是好茶。凤盛安饶有兴趣地用余光关注着,却再次惊得目瞪口呆。
谁能告诉他,这含笑走来的人真是他家殿下?还有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真是玄幻了,世界!
巧心鄙夷地瞥了凤盛安一眼,原来怎么没发现这家伙竟有这么白痴的一面?寒王殿下都能亲自为凌夹菜,难道就不能听话地走过来?然而当看到慕凌歌也冲夜冰宸笑了笑以后,巧心发现自己也是白痴了。
谁能告诉她这一脸阳光灿烂的真是她家凌?印象中怎么灿烂的笑都没几次啊!于是,凤盛安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巧心一眼。巧心怒回一眼,再次偏过头去,微鼓的脸蛋格外可爱。
凤盛安想都没想,就伸出手指戳了戳。巧心的脸瞬间染上绯红。
慕凌歌摸摸鼻尖,无奈而喜悦。和夜冰宸对视一眼,看那站着的两人互动,笑逐颜开。
夜冰宸也轻笑一声,目光落在指间。瓷器如玉,茶韵浓浓。
店小二进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幕——紫衣女子半偏着头,看那一青一白打闹,身旁的玄衣人含笑看着她,眸子似两湾美酒般的温暖。手中的端盘险些落地,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