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景冰吃过中午饭回去后,李琳走进自己房间,关好门,扑在床上,伤伤心心哭了一场。消失已久的沈景冰终于出现了,看样子也还是希望和自己继续下去。经历过沈景冰和妈妈的事情后,妈妈那边的障碍更大了。如果自己坚持,对身体尚未痊愈的妈妈可定是个打击。如果放弃了,确实也心有不甘——李琳心里充满无力感。
下午刘鹏打电话来请李琳吃饭,说换了新车。李琳本来不愿意去,但没想到张慧云也电话来死缠硬磨,李琳只好答应了。晚饭一共四个人,刘鹏、张慧云、李琳,还有一个叫王志鹏的,在一家很有名的酒店吃中餐。刘鹏介绍说是他兄弟伙,是这家酒店的大堂经理。看上去三十来岁,人长得还可以,可能有一米七几,一身西装,不啷个说话,以前不认识。李琳以前有点不喜欢舅舅家的暴发户做派。舅舅刚发起来的时候,有次见到李琳,显摆他的西装,说一万多块钱。坐在那里摆龙门阵,摆着摆着,舅舅一激动,李琳发现舅舅把一只裤腿撩起来了,露出一腿的毛。前段时间专门买了个苹果笔记本,功能只有一个——听川戏,让李琳真的有点昏迷。刘鹏也和他老汉差不多,两爷子换车也跟别人换手机一样。刘鹏的帕萨特比李琳的奔奔还晚买半年,以前是个速腾,今天说又换成X5了。李琳问帕萨特呢?刘鹏说卖了,补差价给张慧云买了个沃尔沃S60。张慧云不屑地说,他在这里装大方,他那个X5是我爸爸送的,回扣我一个沃尔沃。还说,姐姐,吃了饭我带你去兜风。李琳前两天听妈妈说,刘鹏和张慧云准备结婚了,两家说好一家买车,一家买房子。当时李琳还以为妈妈说这些是别有用心,没想到是真的。李琳笑着说,那我的奔奔啷个办呢?刘鹏说,你那个破车扯起就甩了嘛。李琳说,可以啊,那你也给我买个车嘛?刘鹏说,姐姐,你太节约了,你们家又不是没得钱。上回我都和你妈妈说了,喊她给你换个车,她说你不愿意。你也太不懂得享受生活了噻?屋头赚那么多钱存起干啥子嘛?做生意嫩个辛苦,你要想哈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享受噻。李琳听了有点不舒服,心想你还管得宽呢?四个人吃了一会,王志鹏和三个人都喝了杯酒,说过一阵再来陪他们,其余的还有几桌客户还要去敬哈酒,还要上班。说完站起来欠了欠身走了。王志鹏刚出门,张慧云朝李琳眨了哈眼睛,笑嘻嘻地问:
“姐姐,感觉这个人啷个样?”
李琳大吃一惊,问啥意思?张慧云笑着说,上回去云南的时候你不是叫我给你找个男朋友都嘛?李琳恍然大悟,说你不是说要找一排站起给我挑都嘛?刘鹏喝了一口酒,说,姐姐,你又不是找鸭子,耍朋友只能一个一个的来噻。李琳抓起一张餐巾纸揉成一团朝刘鹏扔过去,三个人都笑起来。
“姐姐,我们一家都很关心你,像我老汉这种从不晓得关心人的粗人,一天到晚都说起你”,刘鹏说。
“说我啥子?”
“关心你的个人问题啥”
李琳其实知道舅舅一家对自己一直都好,但这种事情没人能帮得到啥子忙,这个道理自己还是懂的。
“姐姐,你觉得刚才这个男的啷个样嘛?”,刘鹏问。
李琳说没注意。刘鹏说是自己多年的兄弟伙,今年刚满三十,酒店管理大学毕业,人很能干,是这家酒店的大堂经理。人也很不错,兴趣爱好也广,以前还在一个乐队唱过歌。李琳一听,说那不晓得好球花?刘鹏说,也不能嫩个说,那未必那些职业唱歌的、演戏的就耍不到朋友了哦?
“姐姐,那天你妈又找我去摆了哈龙门阵”,张慧云说。
李琳听了有点不舒服,觉得妈妈当面一套,背着自己又去搞些别的事情。就问:
“你们说啥子嘛?”
“还是你的事情”,张慧云说。
“我妈啷个说嘛?”
“感觉你妈妈从医院回来,身体大不如前了,人也有点变了”,张慧云说。李琳听了心里有点难过,见刚才的问题张慧云没回答,就问:
“你们说些啥子?”
“你妈妈说也不想管你的事情了,由你自己决定。但从心里面,她还是不同意的”
“为啥子呢?”
“她觉得你们两个家庭差距太大了,以后真的生活在一起,没得共同语言得”
李琳听了心里有点难过,觉得自己和沈景冰在一起龙门阵多得很都嘛?就问张慧云,妈妈说的“共同语言”是啥意思?张慧云说这个说不清楚,大概是生活习惯这些差距太大了吧。刘鹏也说:
“姐姐,你也不要多心,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真的”
张慧云听了没做声,刘鹏接着说:“那天我老汉也是这么说的”张慧云知道舅舅从小对自己就很好,但从未和自己说起这些严肃的事情,有点好奇,就问刘鹏,他老汉说啥子。刘鹏说:
“和你妈妈说的差不多。老汉的意思是,不仅是你们家,我们这一大家人的家庭条件和你那个崽儿家里差距都太大了”
“这有啥子呢?”,李琳有点不舒服,但刘鹏并没看出来,接着说:
“我老汉说,以后时间久了,他和你们家,甚至和这一大家人和在一起会有问题”
“有啥子问题?”
“啷个说呢?”,刘鹏抠了一哈脑壳,想了一下,说:
“这么说吧,比如今天我们给你说换新车的事情,你会觉得没得啥子,大不了觉得我们是在烧包,不懂事,对不?”
李琳没做声,刘鹏接着说:
“那是因为你屋头也有这个能力,所以觉得没得啥子。但如果你那个兄弟伙也在,他会觉得我们是在显摆,故意当着他的面装逼,他会觉得很压抑。以后时间久了,这样的事情积多了,就爆发出来,就会出问题,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几乎是第一次听见刘鹏一本正经说自己的事情,李琳竟然听木了。
原本觉得刘鹏就是个纨绔子弟,以前在一起就是说几句闲话,没想到今天说话一套一套的,听起来似乎还有些道理。李琳不觉有点紧张了,问:
“会啷个影响生活?”
刘鹏笑起来,说给你举个例子嘛:
“第一回到张慧云屋头去的时候,他老汉对老子态度也不好,东问西问的,生怕老子贪图他屋头的钱”
“对头,你是不仅贪图我屋头的钱,还贪图我屋头色”,张慧云笑嘻嘻地打岔。
“你放屁,老子好久贪图你屋头的钱了?”
“今天你才用一个烂帕萨特骗了我屋头一个X5”,张慧云依旧笑嘻嘻的说。
“老子屋头还要买一套花园洋房好不好?老子在和姐姐说正事,不要来打岔要不要得?”
看到刘鹏有点急眼了,张慧云连忙说,好好好,不和菜贩子开玩笑了,输不起,小气鬼。刘鹏白了张慧云一眼,接着说:
“他老汉那天问来问去的老子心头还是有点冒火,但我能理解他在想啥子。所以我可以耐心给他解释。但你那个兄弟伙可能就很难理解了,所以把衣服裤儿丢在你妈妈脑壳上”
刘鹏的话让李琳觉得像是被棒棒猛击了一哈,脑壳“嗡”的一声,难过得差点哭起来,红着脸辩解说:
“我妈也不对噻?说些话嫩个难听,哪个听了都遭不住”
刘鹏听了笑起来,回答说:
“对头,你妈那个火炮脾气哪个都遭不住。不过他们扯皮不是因为技术问题,是立场问题”
李琳听了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刘鹏。张慧云给李琳碗里加了一勺乌鸡汤,插嘴说:
“今天菜贩子说些话还有点深度哦,啥子立场问题哦?”
刘鹏没理会,接着说:
“立场就是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结果就不同。举个例子嘛,走路的觉得开车的装逼,有钱不得了,溅他一身水;开车的觉得走路的乱穿公路,把各人挡倒了”
“和他们扯皮有啥子关系呢”,李琳问。
“有关系噻”,刘鹏回答,说还给你举个例子:
“我读书的时候,有一回和同学争论刘晓庆是哪里人?因为我看过书上说的,说刘晓庆是重庆人。刚解放的时候生的,晓庆就是重庆天亮的意思。我那个P同学是个嗷卵匠,非要说刘晓庆是湖南人。我一急了,就说你个P哈儿;他一听,也说你才是尼玛个哈儿。于是两个人就吵起来,吵尼玛半天,刘晓庆是哪点的人也没球得人管了,只是为了想证明哪个是哈儿”
张慧云听了哈哈哈地笑起来,李琳也想笑,但还是有点疑惑。刘鹏说:
“我的意思是只要立场不同,就没办法沟通了。我觉得我那个同学哈,他觉得我更哈,再说啥子都没得用了。你妈妈和你那个兄弟伙扯皮,是因为你妈妈压根觉得你们就不可能,而你的兄弟伙觉得可能。两个人出发点完全不同,所以你妈妈都不晓得和你那个兄弟伙说啥子,只有扯起嘴巴乱说了。其实她本意应该不是想伤害他。你妈看起是有点恶,但也不是坏人,你觉得我说得对不?”
刘鹏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像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从李琳头上往下淋下来。李琳只见大雨倾盆不见人影,心里一个劲想哭。抬起头使劲盯住刘鹏,心想:我滚你马勒戈壁,上回在去张二狗那里谈生意时,你在车上不是嫩个给我说的都嘛?你们些男人哪个信得哟?
刘鹏本来还想说点啥子,这时张云鹏又推门进来了。
照理说,人,游泳游不过鲫壳,跑不过兔子,爬树爬不赢猴子,坨儿甩不过狗熊,甚至生娃儿还生不过耗唧唧,但最终却成了这个星球的霸主。就是因为有脑壳,晓得随机应变,懂得转换频道。本来几个还在严肃地聊着人生,张云鹏一推门进来,刘鹏立刻把风向转向插科打诨。一顿饭吃到十点多钟,李琳黑起块脸回到家,看见妈老汉招呼都没打,直接进到自己房间,关好门。想起临走时,在酒店的旋转玻璃门口,张慧云还悄悄对自己说:
“姐姐,这个事情只有你自己决定,没得哪个帮得到你。我这么给你说,父母最了解各人的娃儿。有时候父母反对一哈是正常的,但那种抵死了反对的,一定有他们的道理。我身边父母抵死反对还结了婚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真的,如果你愿意,改天我带你认识一哈他们。”
——李琳把包包一扔,扑在床上,枕头都哭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