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是沈景冰加入快递行业以来最愉快也最纠结的下午——临走时李琳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一抹温柔的亮色,和那一声听起来恶汹汹的却掩饰不住温情的“滚”,让沈景冰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但沈景冰也拿不准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不管啷个样,经历了过去一个月无穷的纠结之后,日思夜想的事情至少有了一丝转机。所谓希望是人生最好的****,所谓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整整一下午,不管是要爬好高的楼梯,要钻好深的尿巷子,沈景冰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菜市场的喧闹声、模范村堵车、路边两个老太婆怪头怪脑的吵架,对沈景冰来说,全是花草,再加上想起妈老汉在家里等着——整整一个下午,沈景冰心情好惨了。
回到家九点半了,一开门,屋头黑灯瞎火的。只有墙上的电视发出幽幽的蓝光,正在看电视的妈老汉从沙发上站起来,喊沈景冰赶紧来吃饭。沈景冰有点奇怪,问啷个灯都不开呢?妈妈说我们也不做事,不需要开灯,要节约电费噻。沈景冰听了摇了摇头,一巴掌按在门口那一排开关上,霎时间大小灯泡一起亮起来,屋里灯火通明。老汉赶紧过来招呼他,说开嫩个亮干啥子?说罢关掉了几个灯。沈景冰上了个厕所,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沈景冰有时睡觉脚都不想洗,但大小便后一定要洗手,是因为看了一个漫画,名字叫上厕所不洗手的后果——画面上两个男人上完厕所没洗手就握手,据说效果相当于另外一幅图——画面上这两个男人正互相抓住对方的鸡鸡——把沈景冰笑惨了,也嚇出一身冷汗,从此改掉了上厕所不洗手的毛病。但心理上竟然留下点阴影——再不啷个情愿和人握手了,生怕是抓在别人的鸡鸡上——这个故事给沈景冰的启迪是——只要方法得当,一切教育原本都可以取得惊人的效果。
桌子上妈老汉准备的饭菜把沈景冰震撼到了:腊猪脚炖风萝卜、腊肉炒蒜苗还有一个炒瓢儿白。沈景冰抓了一块肥腊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油浸浸的香味满口钻,全身都觉得舒服。沈景冰说:
“耶,好香啊,今天是腊肉全席哦”,沈景冰赞叹道。
“赶紧来吃,你说你九点半左右回来,我们刚刚才热的”,妈妈说。
“你们吃没得?”
“没有,等你都嘛”,爸爸回答。沈景冰心里有点内疚,也很感动。想起小时候最喜欢自己的二舅教育自己的话:男人耿不耿直,首先看对妈老汉好不好。如果哪个人对各人妈老汉都不好,还说自己耿直,我相信他个锤子——沈景冰想起来,觉得真是至理名言。父母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
“喝不喝点酒嘛?”,沈景冰问爸爸。
“喝噻,有啥子酒嘛?”
沈景冰想起上回张芸买了瓶江津老白干只喝了一半,于是跑到厨房翻了一阵,在放佐料的柜子里找出来。还找了两个杯子,一个倒了一半。妈妈还在厨房,沈景冰喊妈妈赶紧来吃,妈妈说煮个小菜汤,不然太油了。爸爸端起杯子,说,娃儿,来,喝起。沈景冰赶紧端起杯子,和爸爸一口。妈妈也端着小菜汤过来了,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上次全家在一起,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沈景冰问老两口今天出去耍哈没得?爸爸说下午出去走了一哈,没敢走好远,怕记不到回来的路。沈景冰说,这个地方叫李子坝,千万不要走落了。找不到路就给我打电话。沈景冰一边吃,一边问老两口:
“啷个样?在国际大都市感觉如何?”
爸爸妈妈都笑起来。妈妈说,你老汉昨晚上激动得翻过去翻过来睡不着。爸爸说,放屁,老子是择铺。三个人都笑起来。喝了几口酒,老汉的话多起来,说晓得娃儿些为啥子工作了就不回来了?沈景冰问为啥子?爸爸说,城里面生活条件比起农村简直是天上地下。沈景冰笑了,故意问老汉,你说哈,啷个个天上地下?爸爸喝口酒,说,其他都不说了,城里到处公路,交通也方便。不像农村,要么走路,要么搭摩托。路都是水泥路,不像农村,一落雨,出门就是一腿子的稀泥巴。还有天然气,吃饭也方便。不像家里做个饭只能烧材和煤炭,煮尼玛个饭烟子秋得眼睛水长流。特别是住房条件好。你看你这个商品房,还有洗澡的,一开龙头热水就来了,还有烤火的灯泡照起洗。今天我和你妈都试了一下,好球舒服。不像在屋头洗澡,还要你妈妈在外面烧热水,一桶一桶的提进来。冬天那个风一吹,冷得屁股打抖抖。厕所都安得有瓷砖,比我们屋头的厨房还干净。妈妈和沈景冰听了都笑起来。妈妈说,你老汉洗澡的时候非要把那个大灯泡照起,我招都招呼不住,不晓得要费好多电?爸爸听了有点不好意思,说,试一哈,以后不开了,一辈子还是要享受一回噻。沈景冰心里觉得温暖,也觉得有点惭愧:这些都是城里人的基本生活条件,自己要是能做好点,能让父母生活好一些,该多好?父子俩喝了几口酒,沈景冰开玩笑说,以后我在这边买个房子,把你们接过来,不就天天都可以享受城里人的生活了?妈妈笑着说,我和你老汉在农村生活一辈子了,习惯了。刚到到城里可能比较新鲜,时间长了可能还不习惯,你老汉要找个熟人打麻将都找不到。再说,你也辛苦,用不着考虑我们太多,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二回你有媳妇了,人家才不会要和我们这种农村老头老太婆住在一起呢?沈景冰听了,有点心酸,不过一下子想起来,要给李琳打电话。于是对妈老汉说,你们先吃着,我去打个电话。说完站起身来,到了书房,先给李琳发了短信,问打电话方便不?没想到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复。沈景冰心想,她是有什么事呢还是不想理我?只好出来陪父母吃饭。愉快了下午的心情,开始郁闷起来。
再回到桌子上的时候,喝不了好多酒的老汉已经自己把自己灌得二麻二麻的了。家人在一起带给人别样的温暖,恐怕只有那些离家在外的人才能更深地感觉到。沈景冰恍惚之间觉得像回到老家一样——尽管这房子不是自己的。和老汉把剩下的酒喝了,沈景冰用猪脚汤泡饭,吃了三碗,吃得肚子气鼓食胀的,舒服惨了。
对于生活的标准,千人千面,不尽相同——好比有人期待公司上市身家百亿,而另一个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迷途的人,需要的也许仅仅是一杯水。如果能够把自己安顿下来,在这个自己喜欢的城市立住脚,对沈景冰来说,就是最大的理想了。在沈景冰看来,如果把这个宏伟的理想具象化,就是买个房子、找个老婆。再具体一点,和李琳结婚,生一堆小娃儿——娃儿长大填表的时候,全部籍贯都是重庆主城区。这样自己不就实现了走出大山的愿望了吗?长此以往,经过漫长岁月,子子孙孙延续下去,自己不就是那个被后人用大幅画像挂在墙上的改变家族历史的牛叉祖先了么?这么一想,沈景冰自己都笑了,还特么挂在墙上,伙食还没着落呢?房子的事情可以再议,但老婆的事却迫在眉睫。
吃完饭,沈景冰和父母聊了一阵,回到书房的床上躺着。拿出旧手机,给李琳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很想她,希望破镜重圆。但等了半天,一点音讯都没有。
李琳为什么不回短信呢?
沈景冰下午刚飞上云霄的心,又开始在暗淡想象的黑暗空间里,急速下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