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壳大概停电了三十秒,然后,退无可退的沈景冰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脸上尴尬地笑成一条苦瓜:
“李琳,好久没看到你了”
沈景冰知道自己是没话找话说,仿佛小时候放学耍晚了,回家路上,在黑暗中要穿过门前那片树林前,先往里面扔块石头,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一样。
“你在这里干啥子?”
李琳脸色有点苍白,愣了一下,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沈景冰一听,感觉树林里没有什么东西会冲出来,放心了一些。
“我在送快递”,沈景冰把背上的大包包拍了一下,问李琳,“吃了饭没得?”
“没有,我在这里等面,你吃了没得嘛?”
本来想吃盒饭的沈景冰马上改变了主意,顺应了潮流:
“没有,我也是来吃面的”
李琳上下打量了沈景冰一番,问:“想吃啥子面?”
“小面”,瞬间又感觉没被抓到现行的沈景冰满面堆笑地回答。李琳转头对馆子老板喊了一声:
“老板,再加碗肥肠面,海椒和蒜放多点,好多钱?”
“肥肠面十二块”
沈景冰正要摸钱,看见李琳已经掏出十二块钱递过去。沈景冰有点尴尬,低下头来,突然觉得有点想哭——李琳一直记得他最喜欢吃肥肠面。
俩人找了个露天的小桌子坐下,沈景冰把大包包从背上取下来,几脚把地上的餐巾纸踢开,把包包放下。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李琳幽怨的眼神,像烙铁一样一直落在他身上,烙得他全身发烫不自在。沈景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李琳,正一声不吭望着他,一脸忧愁。
“还好噻?”,沈景冰开始找话说。
“好个锤子”,李琳白了沈景冰一眼,把头扭到另一边。
从刚才见到李琳的霎那,沈景冰的小心肝,就一直“咚咚咚”的跳个不停。那些原本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见面时说的话,在发廊门口仿佛被捉奸在床魂飞魄散的瞬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来就不晓得说啥子,没想到好不容易开了个头,被李琳一句话又打回来——像游戏机里面的塑料耗子,刚一冒头,就被早已等在那里的小娃儿当头一棒打在天灵盖上。自感罪孽深重的沈景冰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只好低着头。还好老板把两碗面端上来了,还提了一瓶醋放在桌子上,招呼两人如果需要的话自己放。李琳说谢谢,拿起瓶子来给自己倒了一点,然后问沈景冰:
“要不要醋?”
沈景冰说,要。其实沈景冰吃面一点也不喜欢放醋,但看在李琳开口和自己说话了,觉得千恩万谢,不加也要加点。
“吃面加点醋好吃些”,沈景冰一脸谄媚的笑。
“像尼玛个卵样”,李琳看都没看沈景冰就回了一句,然后低头吃她的刀削面。
沈景冰哭笑不得,感觉今天李琳的火气大得不得了。心想还好不是晚上遇到的,要不然李琳要是喝了几口白酒的话儿不打人。赶紧也不说话了,开始吃他的肥肠面。好不容易吃碗肥肠面,加了醋把原味都破坏完了,沈景冰心里觉得十分遗憾。
年青时对异性的喜欢是件奇怪的事情——比如沈景冰,因为家庭的原因,从小一直有点自卑。人一自卑就会变得敏感——要是偶尔有人说话、做事太过了,就会引他起反感。沈景冰深知自己这一缺点,也在努力改,而且这些年来吃尽辛苦,特别是在刘三和张二狗两张厉害的嘴巴的调教之下,真的还改了不少。但以前也尽量不和同学往来,免得被误伤。而李琳对他来说是个神奇的存在:以前好的时候一天到晚就像小鸟依人,什么事都听沈景冰的;猫耳毛一发了就不管不顾的一阵麻脱,但要不了一会就好了。直到现在沈景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管李琳说他啥子,他都冒不起火来,还会情不自禁的去讨好她。今天也是一样。
好比******和******会晤一样,绝对不是没得事想起了来合个影吹个垮垮的,最撇也要讨论哈南海问题。对沈景冰来说,也是如此,天赐良机,不容错过。沈景冰刨了几口面,吃了两坨肥肠,抬起头来,喊了一声正埋头吃面的李琳的名字。李琳没理他,沈景冰又喊了一声,李琳头也没抬,回了一声:有屁就放。沈景冰迟疑了一下,说,收到我的短信没得嘛?对不起。李琳停下吃面,抬起头来用餐巾纸把嘴擦了一下,望着沈景冰,说:
“那你说哈耶,哪点对不起?”
沈景冰满心羞愧,心想对不起的就多了。把你妈妈弄到医院去了,然后就消失了。这段时间那些没日没夜的想念,心里好多好多的话,千头万绪,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对李琳说:
“是我不对”
“那你说哈嘛,你哪里不对了?”,李琳黑起块脸,不依不饶。
沈景冰手足无措,还是一脸诚恳地说:
“不对的多了,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
“你真的是尼玛个神经病”,李琳一坨餐巾纸扔过来,沈景冰躲闪不及正中脸上。
“我妈都住院了,你****的一句道歉的话都没得。你看你这副P样子,像尼玛个卵样。你各人做错了事,还像老子得罪了你一样?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老子还到李子坝去找过你一回,你跑噻?你要跑到哪里去嘛?”
李琳憋了一个多月的怒火就像加特林机关枪开火了一样,全然不顾周围吃面的惊奇的目光,劈头盖脸打过来。坐在旁边的沈景斌在枪林弹雨中无处藏身,被打成蜂窝眼。沈景冰满心羞愧,想起自己为了躲避,出事那段时间,把电话都关机了。李琳一边数落,眼泪不断流出来。沈景冰赶紧把餐巾纸递过去,李琳一把抢过餐巾纸,顺手把沈景冰的手“啪”的一声打在一边。然后擦了眼泪又开始数落,然后眼泪又出来,然后沈景冰又把纸递过去,然后又“啪”地挨一哈。来回“啪”了几哈,看得周围的人都好笑。沈景冰真的是从未有过的狼狈,竟然汗流浃背起来。末了,李琳的加特林机关枪子弹也不多了,对沈景冰说:
“你要跑都嘛?滚嘛”
沈景冰望着李琳,羞愧地说:
“妹儿,我错了。可不可以不滚嘛?”
李琳没吭声,白了沈景冰一眼,把头扭到一边。这时沈景冰手机响了,一接,是催货的。沈景冰心中一阵乱烦,本想置之不理,但一向做事认真的沈景冰做不到,只好万般不舍地对李琳说:
“妹儿,我要上班了,晚上给你打电话,要不要得?”
李琳依然没做声。等了一会,李琳黑起块脸,突然问沈景冰:
“你说哈耶?周星驰的电影里面有你今天啥子生活耶?”
沈景冰笑了,想了一下,说:
“你那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茬子,神乎其技的刀华,还有那杯dry马蒂尼,都深深地迷住了我”
李琳“噗”的一声笑起来,一坨清鼻子也跟着冲出来。沈景冰强忍住笑,赶紧把餐巾纸递过去。李琳一把抢过来,这次没打他的手。清鼻子一擤,鼻子尖尖都搓红了。李琳把餐巾纸往垃圾桶一扔,对沈景冰,说:
“各人滚”
沈景冰说:“我真的要上班了,晚上下班了给你打电话,行不?”
李琳没吭声,但沈景冰清楚地看见一抹温柔的色彩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李琳站起身来,把沈景冰看了一阵,嘴里还是恶汹汹地沈景冰说:
“滚”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沈景冰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李琳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工人村斜坡坡下面,忍不住叹了口气,抓起地上的包包背起,爬上几步梯坎,骑上他的沙漠王子,飞起就跑了。